梁家安微微漲紅了臉,低聲道:“我進去收桌子。”便急急忙忙地從他身邊走過,進到店裏。
店裏麵,老梁媳婦兒也正在擦桌子,看見他來,倒是笑了一下:“累了吧?”
梁家安模糊地唔了一聲,抓過一塊抹布,從另一頭開始也麻利地擦起桌子。
“真不知道現在的人怎麼了。”不一會兒,梁家寬也罵罵咧咧地從店外轉進,一邊呼啦一聲拉下鐵閘門鎖上,一邊繼續表達自己鮮明的不滿,“好好兒的一條街,不做正經生意,盡開那種不三不四的店。每天還那麼多人進進出出。全是一些不要臉的男男女女。”
梁家寬動了肝火,本來的耷眼皮也睜圓了,紅通通的酒糟鼻也變得更紅了,就像充了雞血似的。
梁家安自然不敢跟大哥搭腔。他大哥從小在周圍人眼裏就是個有點兒古拐的人。當地的方言裏,古拐就是指思想行為又古舊又偏執,什麼都喜歡拐著來。自從那些酒吧、夜總會開出來,梁家寬沒有一天不發牢騷。特別看到那些濃妝豔抹的女人,頭發剪染得亂七八糟的男人,梁家寬的臉能沉得像下了一百年的雪。
老梁媳婦兒皺著修得細細的眉毛道:“你也少說兩句。都是開門做生意的。”
梁家寬:“做生意的怎麼了?出來賣的也是做生意的呢!”
老梁媳婦兒厭惡地撇了一下嘴:“我管他是什麼人,反正吃麵給錢就行了。”
說到這話,梁家寬才不作聲了。因為麵店靠得近,附近消費場所的工作人員經常買他們的麵。也是麵店很重要的一支固定客源。
管他們夫妻倆說什麼,做什麼,反正梁家安就當自己是透明人,非禮勿聽、非禮勿視。手上隻管加快動作。很快,不光桌子擦完了,連地板也拖了一遍。
“大哥,大嫂,”他把洗好的拖把還放在角落裏,“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梁媳婦兒抬頭一看掛在店裏的鍾,驚道:“哎呀,都十點多了。”望著梁家寬笑道,“公交都停了,打車都不好打。今天就別走了。”
梁家安沒出聲,光站著。
老梁媳婦兒回頭瞪一眼梁家寬。
梁家寬便也粗聲粗氣地道:“就在這兒吧。”
梁家安動了動嘴唇,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其實每次都差不多是這樣。他也並不很想留下。他還知道,大哥也並不很想他留下。就連大嫂也不是真地想要他留下。可是每個人都跟有毛病似的,盡做自己明明不想做的事兒。
梁家的老房子就在麵店後麵不遠,步行個十來分鍾就到了。城市的規劃有時候也真奇怪。隔著十幾分鍾的路,那邊就是燈火通明的繁華城市,這邊就是黑燈瞎火的矮小房子。真不知道,是那條商業街吸引了太多眼光,還是這些老房子太不引人注意。這有點兒像小孩子們玩的麵具。麵具的正麵五彩斑斕、活靈活現,可一反轉過來,就隻有一片白色的凹凸不平,什麼都不是。
回到那單門獨院的小平房,三個人便也趕緊洗洗睡了。梁家安睡的是他以前的房子。自從他搬出去以後,這個房間就被收拾成了雜物間,家裏那些用不上、又丟不掉的東西全都堆到了這裏。幸好那張單人小床還在,睡上一兩晚,也不礙事。
他的隔壁就是兄嫂的房間。
梁家安想著明天一早幫完麵店的早市就回去,正好去公司上下午班。想著想著,正有些迷糊迷糊的,卻忽然聽到一聲低吟。猛一聽,像是痛苦的,但很快梁家安就反應過來。即使在黑暗裏,都覺得一股熱血直衝上頭麵,連耳朵都滾燙的了。
這聲音,再熟悉也沒有了。
從大哥和大嫂結婚的洞房之夜開始,這之後的十幾年裏,他都不知道聽過多少回了。
大哥因為脾氣古拐,樣貌又不很周正。再加上那時麵店的生意雖好,也並不很賺錢,隻能勉強算個小康。所以大哥的婚事遲遲沒有動靜。在八幾年,一般二十歲左右就該結婚了,過了二十二三歲還沒結婚,鐵定是大齡青年了。大哥卻一直到二十七八歲,才經人介紹了一個二十歲的小寡婦。這個小寡婦也不是真寡婦。隻不過之前跟人有過婚約,連婚期都定了,男人卻出車禍死了。大家當麵叫她寡婦,背地裏管叫克夫。這個克夫的小寡婦就是現在的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