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寬很無聊似地輕輕吸一口氣,慢慢說來:“元旦前的那天晚上,她來我店裏吃麵。我已經要打烊了,她非要吃。我說我老婆都已經先回去了,我現在隻是收拾一下廚房。她啪的一聲拍了一百塊錢在桌上,說就吃一碗麵,不用找。我說這不是錢的事,我都準備熄爐火了。她說你一個賣麵的,有生意還不做?又說,你不做生意我還要做生意呢!叫我別耽誤她時間。老實說,我看她不順眼很久了。一個妓女還這麼狂。”
梁家寬哼地一笑,臉上滿滿的厭惡裏,甚至透露出惡心。好像紀月紅是某種提都不應該提的低等生物。
“以前有我老婆在,跟這種人耍嘴皮子都是我老婆來。活該她倒黴,我老婆那天有點兒不舒服,就先回去了。所以我也沒跟她客氣。我說我一個賣麵的,當然比不上你一個賣肉的,你當然什麼生意都做了。”
汪輝心想,紀月紅那個爆脾氣,肯定跳起來了。
果然,梁家寬笑起來:“她就跳起來了,破口大罵,像個猴子似的。她以為自己挺能的,不知道我是誰。這完全就是她自己往我刀口上撞啊,我要不動手,都對不起老天爺。”
林建軍:“她都罵你什麼了?”
梁家寬的笑容淡了一些:“不記得了。嘰嘰歪歪說那麼多,我怎麼記得住。”
汪輝麵露輕蔑:不記得了?鬼才信。不記得了臉冷什麼。
林建軍更不會相信:“她是不是說你不是個男人了?”
梁家寬神色一緊:“……”
林建軍:“還是直接問你還能不能上床?”
梁家寬:“……”
林建軍:“不對,以紀月紅的脾氣,她應該說得出更刺痛你的話。她是不是問,你硬得起來嗎?”
梁家寬猛地一轉頭,惡狠狠地瞪向林建軍。露在被子外麵的雙手,緊緊地揪住被麵。因為太過用力,打點滴的那一隻手還出現血液回流進輸液管的現象。
他就像一頭困頓已久的野獸。
汪輝看出來了。梁家寬是早已準備好的,林建軍也是早已準備好的。但是,現在由林建軍掌握了節奏。看著梁家寬起先的神氣樣兒,一下子變成這副屌樣兒,弄得他也莫名地有些興奮起來。
他暗暗地握起拳頭,真想替林建軍叫一聲:好!
汪輝悄悄地看向雷諾,希圖在雷諾的身上也能找到和他一樣的共鳴,但雷諾的反應卻令他大失所望。
雷諾依然隻是冷冷地看著梁家寬,好像梁家寬的這點兒小挫折根本不算什麼好戲。
也是。汪輝勉強定定神。這才剛剛開始吧。
林建軍:“看來你很討厭被人問,你硬得起來嗎?”
梁家寬:“……”
林建軍:“除了紀月紅,還有其他人也問過,你硬得起來嗎?”
梁家寬:“……”
林建軍:“你老婆也問過,你硬得起來嗎?”
梁家寬瞳孔猛地一收縮:“閉嘴!”
林建軍:“看來你老婆問得最多。”
梁家寬:“……”
林建軍:“她也是第一個問的吧?”
梁家寬:“……”渾身顫抖地深深喘息著。
他其實也知道林建軍是在有意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不停地圍著這個話題打轉。他也知道自己不該被激怒,並且也正在努力克製。但理智與情感從來就是誰也贏不了誰。
他可以麵不改色地殺人宰牛。有的時候累透了,就算滿身的血他也照樣睡得香噴噴的。這麼多年了,早就習慣了。什麼血不血的。人的血是紅的,牛的血也是紅的。都一樣。
可是居然,還是會為了幾句話,刹那間湧起難以遏製的憤怒。
真想一刀子紮進林建軍的嘴裏,喉嚨裏,食道裏……紮得深深的,看鮮紅的血從他身體裏,一口一口地噴出來。
他想讓林建軍覺得痛苦。
神奇的是,這個念頭一跳出來,梁家寬反而得到了舒緩。
他的肩膀放鬆下來,身體顫抖得也不那麼厲害了。連緊抓住被麵的雙手也僵硬地動了動,鬆開了。被染紅一小截的輸液管因此很快地恢複到透明。
他忽然記起來了。
他已經做了一件讓林建軍覺得痛苦的事,遠比一刀一刀紮進林建軍的喉嚨更厲害的事。
那麼,還有什麼關係呢?
梁家寬默然地看著林建軍。就讓這個老男人占一點兒口頭上的便宜好了,他才是板上釘釘的大贏家。
所有人都看到了梁家寬那突然降臨的平靜。他的嘴角起先隻是一個疑似上揚的弧度,慢慢地,像是忍不住似地,自然而然地萌發成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