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4月14日
“謝謝媽。”林敏君對著電話那頭的母親撒嬌,“媽你最好了。”
朋友在旁邊手上端著遊戲柄催促:“快點兒,就要開始了!”
林敏君連聲答應:“來了來了。”又對母親道,“那媽你就好好休息吧,回頭見。”
放下電話,朋友已經多催了好幾遍。
林敏君連忙抓起另一隻遊戲柄,加入戰鬥。但打了沒多久,竟然不小心掛了。
“算了,”林敏君丟下遊戲柄,“我還是回去吧。”
朋友啊了一聲:“不是說好再多玩一天嗎?阿姨都答應了。”
林敏君皺眉頭,其實她也很想玩,可是:“我媽生病了,我爸今天肯定又忙得不著家,我得回去照顧我媽。”說著,就趕緊去拿自己的包。
朋友也不好意思再留:“那,我送你吧?”
林敏君背起包笑道:“你送我,我再送你?送到猴年馬月啊?”
朋友也笑了。
林敏君也跟朋友打個招呼:“你不知道,我媽那個人啊,要是我跟我爸都不在家,她能拿蘿卜幹就白飯。”
朋友:“你會做飯嗎?”
林敏君:“我路上買現成的吧。”想想,又跟朋友打個招呼,“遊戲你存著,等咱們中考完,玩它個昏天黑地。”
朋友:“行。”便把林敏君送到門口,“路上小心點兒啊!”
林敏君擺擺手,像隻兔子一樣蹦躂走了。
坐在公交上,林敏君摸了摸幹癟的口袋。昨天和朋友吃完肯德雞後,兜裏隻剩下幾塊錢了。還能買什麼呢?
對了。梁奶奶麵店。
林建軍和她們母女一起去吃過幾次。叔叔和姨特別熱情,給他們的份量也特別足。以前梁奶奶麵店不打包的,但是上回去的時候,林敏君親眼看到有客人打包了。
便趕緊換了一個站下去,直奔梁奶奶麵店去了。
麵店裏空蕩蕩的,還沒到營業時間。
林敏君先叫了兩聲姨,沒見到女人出來,便又喊了兩聲叔叔,還是沒人理。但小廚房裏會有一些聲響,好像有人在忙。
林敏君便扒著櫃台,衝著小廚房裏加大音量,又喊了一聲:“叔叔!”
小廚房裏的聲音停止了。
但過了一會兒,梁家寬才雙手擦著圍裙走出來,一見是她也很驚訝:“喲,是君君啊!”向她身後望了望,“你爸你媽呢?”
林敏君:“我自己來的。”看到他的圍裙上,不由得也是一愣。
梁家寬低頭一看,圍裙上擦得都是血,笑道:“叔叔在裏麵收拾剛宰的牛呢。”
林敏君壓根兒也沒有多想,倒挺關心女人:“姨怎麼不在啊?”
梁家寬:“她呀,懶著呢!”
林敏君一撇嘴:“姨才不懶呢,別提多能幹了。這麼大個店,那麼多客人,姨一個人就能包了。”
梁家寬嗬嗬一笑,問道:“是不是要吃麵啊?”
林敏君:“對了,差點兒把正事忘了。我要兩碗,但是打包。”
梁家寬一頓:“打包?”嗬地一笑,“打包哪有現煮的好吃。”
林敏君:“我打包回去跟我媽一起吃。”
梁家寬:“那你爸的呢?”
林敏君:“他忙得都不著家了。我媽生病了他也不知道。”
梁家寬這才哦了一聲,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好吧,我去給你弄。你先坐坐吧。”
林敏君也聽說過梁家的那些老規矩,便很乖地抱著自己的包隨便找一張桌子坐下。小廚房裏傳來剁肉切菜的聲音,不是砰的一下,就是哢的一下。
林敏君本來以為會很快——因為平常都是很快的——沒想到等了十多分鍾,梁家寬才拎著兩份打包好的麵出來。
“來來來,好了!”梁家寬把麵放在櫃台上。
林敏君歡歡喜喜地跑過去,從口袋裏抓出錢。
“哎哎,不要不要。”梁家寬不容分說地擋住她,“還收你小孩子的錢,這不是罵人嗎?”
林敏君一本正經地說:“我爸說了,你們忙前忙後掙錢不容易。”
梁家寬哈哈大笑起來:“你可真是你爸的閨女。”但還是不肯收,“快回去吧。你不知道市裏又出大案子了?”忽然低下頭,湊近她一些,“專抓你這種小姑娘。”
林敏君把頭一抬:“我才不怕呢!”
梁家寬:“好了,你媽該等你等得著急了。”
林敏君:“不會的,我媽還以為我在同學家玩呢。”說著,把錢往桌上放。
梁家寬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爸你媽都不知道你上我這兒買麵了?”
林敏君怔怔地看著梁家寬,隻覺得他的力氣好大:“是啊……怎麼了?”
梁家寬忽然笑起來,笑得林敏君莫名有些害怕。
“叔叔?”她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
梁家寬還是用那種驚悚的笑容看著她。
林敏君不敢逗留,扔下錢,一把抓過兩份麵調頭就走。剛走到半中間,後麵陡然伸出一隻蒲扇大掌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另一隻手像鋼條似地勒在她胸口。
兩份麵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林敏君使出吃奶的力氣掙紮,夾劉海的發卡都掉了,但那雙大手很輕易地就將她抱起來。她就像一隻被拑住翅膀的小雞,被梁家寬拎進了廚房。
廚房裏散落著三四隻黑色的垃圾袋,其中一隻沒紮好,露出了裏麵的一截人腿,好像是左腿。
林敏君隻覺得胸口咚的一下,生生地挨了一記老拳似的,眼前頓時黑了。
這倒替梁家寬省了不少事。他把林敏君捆得結結實實,嘴巴也堵起來。
看著少女像一隻粽子一樣,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梁家寬很是欣慰。
“老天真是有眼啊,”他自言自語地歎息,“竟然讓你自己送上門。”
店裏傳來女人的聲音:“咦,這麼早就有客人了?”
梁家寬扯開嗓子答道:“走了。”
女人又問:“怎麼麵扔在地上?”一半不悅,一半無奈地道,“你是不是又跟客人吵架了?”
梁家寬沒理她。
女人便也不說了。
梁家寬在廚房裏,女人在店裏,兩個人一如往常地為午市的準備忙開了。
午市最忙的時候,店裏人聲鼎沸。林敏君可能也是被吵得醒過來了。她像一條毛毛蟲不停地蠕動,用鼻子發出盡可能響的聲音。但是店裏人人都在催著自己的麵,她那點兒聲響連一點兒水花都打不起來。
梁家寬遞完一撥麵,抽了個空,抄起一隻鋼鍋又將她打昏了。
這之後,林敏君就一直乖乖地躺在那裏了。
看到她頭上流了血,梁家寬也挺擔心的。要是她就被自己一鋼鍋打死了,那豈不是太便宜林建軍?
幸好,給她檢查了一遍,隻是磕破了一點兒皮。
哼,女孩子就是嬌氣。梁家寬心想。養女兒真沒用。
午市忙完,都快兩點了。
梁家寬關上小廚房,出來店裏跟女人一起吃中飯。他轉了轉右邊肩膀,喀嗒喀嗒直響,舉高的時候還有點兒酸,好像有一根筋拽著。
“上次買的膏藥還有嗎?”他問女人。
女人已經先在吃飯了,頭也沒抬地道:“早沒了。”
梁家寬粗聲粗氣地道:“你不會多買點兒啊!”
女人忍氣吞聲地咽下飯:“我早就問過了,光貼膏藥也不頂用。你這是肩周炎,趁現在還不嚴重,去做物理治療。”
梁家寬:“什麼物理治療!”
女人:“要多活動。”
梁家寬嗤地笑出來:“你眼睛是瞎的嗎?我活動還不夠多?我從早活動到晚!”
女人:“不一樣……”
梁家寬才沒那個耐心再聽她胡扯:“行了行了,趕緊多買兩包膏藥。這麼點兒事都做不好,你看你有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