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醉死過去,然後又難受得醒過來一點點,好像吐了。但肚子裏本來就空空如也,吐了幾口黃水,就隻能幹嘔。然後,又醉死過去。
再醒過來,是被那對夫妻弄醒的。
女人拿了一塊冷毛巾狠狠地搓她的臉,又冰又疼。
林敏君頭痛欲裂,眼前的景物不停地晃動。酒精不僅麻痹了她的身體和神智,連恐懼也一起麻痹了。
她隻能感覺到,店裏又安靜下來了。
她的感覺沒有錯。店裏確實又安靜下來了。她這一醉,不僅早市做完了,連午市也過去了。
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
女人怕她還不夠清醒,又絞了一遍冷毛巾狠搓她的臉,把她的皮膚都搓得紅通通的,快要出血了才住手。梁家寬就站在旁邊,冷著一張臉。
“喂,”她問,“聽見我說話嗎?”
林敏君無力地眨著眼睛:“嗯……”
女人不滿意地道:“說話!”
林敏君還是迷迷糊糊的。女人啪的一個耳光甩了過去。
林敏君猛地一震:“聽,聽見了。”
女人:“一會兒給你家裏打一個電話。”
反應遲鈍使得林敏君茫然多過於驚詫。
女人:“跟你媽說,你還要在同學家多玩兩天。”
林敏君:“……”有點兒回過神來了。
女人:“不要白費心思,你現在這個樣子,站都站不穩。”
林敏君的心裏怎麼可能不活動?
女人自然也知道:“這是你跟你媽最後一次說話了,不如想想說點兒什麼。就算你喊起來,叫她救你又有什麼用?她救得了你嗎?”
林敏君眼睛紅起來:“……”
梁家寬插了嘴:“而且我也不可能讓你叫的。隻要你一叫,我就馬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林敏君瑟縮了一下。她知道梁家寬不是開玩笑。她救命還沒叫完,就會被梁家寬捅死了。沉默裏,淚水模糊了視野,恐懼在她的心頭複蘇,但更多的是無助和絕望。
看著林敏君像一隻凍僵的小貓崽蜷縮在牆根裏,女人似乎也擠出一些廉價的可憐。
“還是好好想想怎麼跟你媽說吧。”她像一個慈善的長輩一樣,勸慰著林敏君,“為什麼要讓你媽白白難過,白白焦心呢?”
林敏君無言地任憑眼淚再次流到冰涼的地麵上。
梁家寬把林敏君套進麻袋裏,和其它雜物一起扛進麵包車。她不知道他們要帶她去哪裏。車子顛簸前進的時候,她仍是抱著最後的不死心在麻袋裏掙紮,但是全身的肌肉都像失去了功用。她又餓又渴,酒精似乎比麻藥還要厲害……
她以為是掙紮,可其實隻是蠕動了幾下而已。女人看見了,也隻當作沒看見。
林敏君徹底死心了。
就像女人說的,就算她向母親求救又有什麼用?梁家寬都不會讓她叫完救命。留給母親的,隻會是一聲意義不明的慘叫。
該發生的依然會發生。
所不同的,隻是增加了母親和父親的痛苦。
她不想最後留給他們的,就隻是這些。
“到前麵超市停一下。”女人說。
梁家寬一皺眉頭:“這個時候還有閑心到超市?”
女人:“不是現在我還不去了。”
梁家寬不知道她在搞什麼幺蛾子,但女人很堅定地又重複了一遍——這個辦法也是女人想出來的,隻得滿懷不快地照做。
女人說一聲:“我馬上就回來。”便迅速地下了車。
梁家寬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四點多了。他有點兒不耐煩地敲著方向盤。倒不是怕出什麼岔子。這個時間,超市前麵安靜得門可羅雀。路上也是一個行人都看不到。他是怕不能及時趕回店裏。單位一般五點半下班,六點左右就開始晚市了,六點半到七點是最忙的時候。他可不想耽誤生意。
好在女人確實也如她所說的,馬上就回來了,隻是手裏多了一袋子雞蛋。
看著她鑽進麵包車,梁家寬一邊粗聲粗氣地抱怨:“就為了買雞蛋?”一邊飛快地開動車子。
女人也沒有多解釋:“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梁家寬很不喜歡這種被蒙在鼓裏的感覺。好像變成他在聽女人的指使一樣。
“就在前麵拐彎了。”女人提醒。
梁家寬立時衝出口:“我知道,用不著你說這麼多。”
女人瞥了他一眼,習慣性地先忍下這口氣。
梁家寬將車穩穩地停在那個小小的公共電話亭前。
“等我叫你。”女人下車前說。
梁家寬沒理她。
女人抿了抿嘴,狠狠地甩上車門。她拎著那袋子雞蛋若無其事地跑進公共電話亭。電話亭裏坐著一個胖女人。雖然胖,但並不是富態的胖,臉色臘黃,頭發也白了好多,仔細一看,才發現與其說是胖,還不如說是臉有些浮腫,冬衣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姑且還說她是胖女人吧,看起來年紀要比女人大得多,其實不然,她們同年。
“大姐!”女人未語先笑,滿臉都是足以媲美老店金字招牌的和藹、熱絡。
胖女人抬頭一看,馬上也笑起來:“是你啊!”
女人:“上回在你這裏買的膏藥,我老公說挺有用的,讓我再多買些。”
胖女人:“哦,多著呢,好多人都來我這裏買。”說著,便站起來,從窗台上放得滿滿當當的煙酒飲料裏抓過一摞膏藥,“要多少?”
女人:“都給我吧!”
胖女人笑著驚道:“要這麼多?”
女人歎一口氣:“他肩膀越來越疼了,我們平時又忙,多買些,反正用得著。”
雖然做生意的都不嫌客人買得多,但胖女人想了想,還是勸女人道:“妹妹,我上回不是跟你說了嗎?這膏藥也是治標不治本的,要是你老公真有肩周炎,還得做物理治療啊,多運動。”
不說還好,一說這話女人更是歎一口氣:“怎麼沒說,可也要他聽得進去啊!他那個人,從來也沒把你說的話當一回事。”
胖女人感同身受,也是唉的一聲長歎:“可不是嗎?男人都那個德性。”
女人一邊問:“多少錢?”一邊將那袋子雞蛋放在桌子上,伸手去口袋裏掏出錢包。
胖女人笑道:“算你便宜點兒吧。”報了一個價。
女人很幹脆地道:“行,我也不跟你客氣了。”
女人拿錢的工夫,胖女人一眼掃見裝雞蛋的袋子上打著的價錢,不由得哎呀一聲,“這雞蛋怎麼這麼便宜呀?”
女人隨即附和:“是呀,就在前麵超市買的。它家每周這個時候雞蛋打折啊!”
胖女人睜大眼睛:“是嗎?我都不知道!”
女人把錢數好,並不急著給:“一個人限買一袋。一大早就有人排隊了,現在人才少下來。”
胖女人滿臉的可惜,緊盯著雞蛋道:“這麼劃算,當然要排隊了。我都想買了。”
女人:“那就去買啊,又不遠。”
胖女人:“我要是走了,誰看電話亭?”
女人:“你老公呢?”
胖女人愁容頓現,臉上的皺紋都變多了:“他是能幫我看電話亭,還是去買雞蛋?”
女人:“唉,男人是不管這些的。”
“咦,”女人好像突然想到一樣,很熱情地道,“這樣好了,我替你看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