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也聽得半真半假。吳玉芬是來過幾回。有一次看到梁家寬粗聲粗氣地跟她說話,吳玉芬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教育梁家寬:你真是燈下黑,這麼能幹的老婆還嫌不夠好。
偶爾也有個把客人看不慣梁家寬對她呼來喝去,但隻要一開口,梁家寬不買賬不說,還常常氣得人家瞠目結舌。等熟悉了以後,大家都知道了梁家寬的脾氣,也懶得自討沒趣,見怪不怪了。
那次因為是吳玉芬,梁家寬隻好淡眉淡眼地笑笑,扭頭回小廚房了。
女人記得後來自己加了好多牛肉給吳玉芬,吳玉芬實在吃不完,還剩了幾塊。
想起吳玉芬,女人的心不由自主地軟了。
“我要是放了你,”她遲疑地問,“你真不會……”
還沒問完,卷閘門那邊忽然響起巨大的聲響,驚得兩個人都是一愣。
卷閘門聽起來有些滯澀,好像卡住了。
是梁家寬回來了。
林敏君從尾椎骨上猛然竄起一陣寒意,聲音驚恐得又尖又細:“姨,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了!”
女人又驚得轉頭,怔怔地看住林敏君。
這時,卷閘門上上下下重新滑動了兩三下,終於被更大的力氣嘩的一下拉開,把她徹底驚醒了。
梁家寬一進店裏,看到小廚房的門敞開著,就知道不好,幾個大步跑到門前。一見女人,他便又驚又怒地瞪圓了眼睛:“你怎麼會在這裏!”
女人本來也有些慌,但看到梁家寬也在慌,反而冷靜下來了。
“要不是我,她早就跑了。”
梁家寬神色一懍,忙低頭去看門,才發現掛鎖連著搭扣一起耷拉在門上。原本騰騰燃燒著的氣焰不自覺就矮了下去。就像那時,被女人擅自換了店門,卻又無可反駁一樣。
“你,”他問,“你怎麼會回來的?”
女人從口袋裏掏出一隻發卡:“就掉在那兩碗麵的旁邊。我說呢,怪不得你今天又要熬湯。”
看著兩夫妻一問一答,林敏君縮在牆根裏,大氣都不敢出。
梁家寬大步上前,一把抓過那隻發卡:“你馬上回去!”聲音聽來還是那麼粗硬,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底氣已有一分不足。
女人沒有聽,徑自咬牙低吼:“你瘋了!她是林建軍的女兒!”
不提還好,一提梁家寬眼睛瞪得滾圓:“我他媽就是要殺林建軍的女兒!”
林敏君心口一窒,渾身的血液都跟著凝固了一秒。恐懼再次讓她失控地哭喊起來:“救命,救命啊!”
梁家寬上前就要去捂住她的嘴,但另一道身影更快,像風一樣從他身旁掠過。
是女人抓起抹布狠狠地塞進了林敏君的嘴裏。
林敏君嗚嗚地哭叫,眼睛還不敢相信地盯著女人。當她終於明白女人根本不可能救她,而隻是又一個魔鬼時,發出了更為歇斯底裏的哀鳴。
女人沉沉地看了林敏君一眼,轉過頭去,看到梁家寬的臉上也是不敢相信。那一刹那,不知為什麼,她的心裏竟是有一絲快感的。有一個聲音在她身體深處叫囂:看看誰才是沒用的東西。
“這一整天,你居然就把她放在店裏!”她壓著嗓子咆哮,“你知不知道店裏人來人往多少人!”
梁家寬:“你懂什麼!店裏吵成那樣,我把她關在小廚房裏,外麵屁也聽不見。”他沒有發現,自己的回擊已近似於解釋。
女人喘了兩口氣:“那你打算怎麼弄?”
梁家寬:“不用你管。你趕緊回去。”
女人:“我能不管嗎?你在店裏幹的這些好事,我跟別人說不關我的事,誰信!”
梁家寬眼神一閃,不由得皺起眉頭:“你……”
女人胸口劇烈起伏,怨恨十足地瞪著他:“我這輩子算是被你給毀了!”
梁家寬一股怒火先是衝上了胸口,但悶了一圈,終究還是沒發出來。他轉而大步走向林敏君,想一把將她從地上拽起來。但是林敏君渾身癱軟得像一團爛泥,根本站不起來。梁家寬就把她拖到小廚房中間的空地上。
林敏君驚恐萬分地嗚咽。她拚命地想掙紮,但全身沒有一處還能使得上力氣。
女人不禁站起來,大聲質問:“你幹什麼?”
梁家寬:“我現在就殺了她,省得夜長夢多!”
女人趕緊攔住:“你瘋了!現在都幾點了!”
梁家寬:“大不了今天不開店了。”
女人:“你連過年都沒關過店,今天突然關店,不是給人家找話說嗎?”
梁家寬語塞,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女人:“而且她跟她媽說好了,今天會回去的。到時候不見人,她媽一定會通知她爸。”
梁家寬的拐脾氣又上來了:“我會怕他嗎?”
女人簡直氣得肝疼:“你不怕,我怕!林建軍是刑警隊隊長!刑警隊隊長的女兒丟了,你當警察們都是吃幹飯的?那得弄出多大的動靜來!”
“那又怎麼樣?”梁家寬冷笑,“等他們找過來,人都死透了。”
“那我們也完蛋了。”女人咬牙切齒地道,“你想死,我還沒活夠呢。”
梁家寬哼哼地笑,輕蔑極了。
女人當然也知道在他心裏,她能算什麼東西。不過她知道,梁家寬會在乎什麼。
“你要是死了,你們老梁家可就絕後了。”
梁家寬臉上的笑果然僵住了。
“還有這個店也完了,”女人望著他的眼睛道,“你奶奶傳下來的手藝也絕後了。”
梁家寬通紅的酒糟鼻皺了皺,臉色有點兒難看了。他也是快四十的人了,一直沒有一兒半女……
女人登時又獲得了一種隱秘的快感,比跟梁家寬幹那事要快活多了。其實怎麼能比呢?自從她嫁給梁家寬,每次幹那事都像要她的命。被梁家寬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連豬狗都不如。
可是現在,她倒覺得自己像個人了。
“起碼得多爭取一些時間,”她慢慢地,很沉穩地說,“得有足夠的時間都處理幹淨了。讓他們即使找上門來,也什麼都找不到。”
梁家寬有些發怔地看著女人。忽然之間,竟有些懷疑是不是他老婆。他跟她搭夥過日子過了十幾年,怎麼才發現她還會這樣?
“你……”心頭不期然沉了一下,害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磕巴,“你想怎麼辦?”
梁家寬看著女人,林敏君也看著她。
女人抿著嘴想了一會兒:“我有辦法。”
林敏君的心像一顆鉛球一樣,無聲地沉了下去。
“但是等這件事過去了,”女人不失時機地計較,“一定得再裝一道門。”
梁家寬扭扭嘴唇,勉強忍住。
天很快就亮了起來。緊接著便是早市。
那對夫妻埋頭幹活,一如既往地忙得腳不點地。林敏君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腦子裏卻暈暈乎乎的,總覺得自己像漂在風波不定的大海上。有的時候,甚至有一種強烈的錯覺,覺得自己頭朝下腳朝上,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顛倒過來了。
廚房外的熱鬧人聲像隔著一個世界。
她有幾次想弄出點聲音來,可別說動一動指頭了,連嘴巴都張不開,舌頭大得像能塞住自己的喉嚨。還能呼吸就不錯了。
夫妻倆對她的處置很簡單。
梁家寬有時會喝上一兩杯,店上還有大半瓶的白酒,一起灌進了林敏君的嘴裏。
林敏君一天一夜沒有吃的,也沒有喝的,就被灌了大半瓶的白酒。她連啤酒都沒喝過,一口白酒就像一口火,從口腔裏燒到喉嚨裏,一直燒到腸胃裏。她被灌得滿臉都是酒,有一些酒還從鼻子裏嗆進去,本能地張嘴要咳,卻正好被灌進更大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