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不慌不忙地將她扶正、躺好,抬頭望了一眼,前麵車子裏的人似乎也開始探頭探腦地觀看。
女人抓住雷曼,試圖安撫她:“你冷靜一點兒。”
雷曼哪裏冷靜得了,一直抓著她讓她往車上看:“裏麵還有一個人,快救救她!”
“怎麼回事?”交警趕了過來。
雷曼趕緊又抓住交警:“救救我們,我們是被綁架的!”她太緊張了,就至於語無倫次起來,“還有一個人,還有一個人在車上!”
交警吃了一驚,忙向車上看去。
不等交警有所表示,年輕人已先自己下了車,臉上又是他最擅長的、禮貌而微帶羞澀的淺笑,就好像他為自己給別人帶來麻煩,真心感到抱歉一樣。
“對不起,我妹妹生病了,我們正要帶她去醫院。”他有些尷尬地解釋。
雷曼驚道:“我沒有病,我也不是他妹妹!”
“好好好,你沒有病,”年輕人居然馬上換上一副遷就的模樣,聲音更加溫柔地勸哄,“我們也不是去醫院,是帶你去玩。”
交警茫然又疑惑地看著他們,視線落在女人身上時,不由自主地一頓:“你是……”
女人大方地點了點頭:“對,我是。”
交警還想多問兩句,雷曼急得心如油煎,一把抓住他,一會兒又去抓住女人:“你們相信我,我叫雷曼,我哥哥叫……”
“你別鬧了!”
突如其來的喝斥一下子打斷了雷曼,雷曼不由自主地一愣。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喝斥她的不是年輕人,卻是女人。
“你知不知道你哥哥為了你受了多少苦!”女人微蹙著漂亮的眉毛,努力壓製自己的怒意,“你就不能好好地去看醫生嗎?”
雷曼的腦子登時亂了:“你,你在說什麼?”
倒是旁觀的交警看明白了,問女人道:“你們認識?”
這時,女人微露扭捏:“他是我,一個朋友。”
交警更加明白了,連忙哦的一聲,點了好幾下頭。
雷曼心裏咯噔一響,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你們!”
女人向交警解釋道:“她真有病,被害妄想症,我們正要帶她去醫院。”
交警:“被害忘想?”
雷曼急了:“我沒有!他們是串通好了的!”
女人抓緊她,不讓她亂動。
年輕人從口袋裏掏出一本病曆給交警:“您看。五年前她出了車禍,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失去了一隻手,還曾長時間失去語言能力,精神上也出了很大的問題,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經過這幾年的治療好多了。但是每次帶她去見醫生,”苦笑一聲,“還得鬥智鬥勇。”
交警一麵聽他說,一麵迅速地翻看病曆。醫生的字總是龍飛鳳舞,好在幾個關鍵字還能看得清,確實如他所說,有被害妄想症的診斷。
雷曼急得臉都漲紅了,細瘦的脖子上青筋一根一根地暴起。但她長年過著與圈禁無二的生活,肌肉退化,根本使不出力氣。就算她掙紮得臉紅脖子粗,卻還是被女人牢牢地抓住,不能掙脫分毫。
“我真是被他們綁架的!”雷曼扯著喉嚨呐喊,都已經跑下了車子,警察就在眼前,“我叫雷曼,他不是我哥哥,我哥哥叫雷諾,也是……”
女人不耐煩地一把捂住她的嘴。雷曼拚命地把頭一扭,張嘴就咬。
“啊!”
女人慘叫一聲,手上被咬得皮開肉綻,鮮血當場流了出來。
“小心!”年輕人急忙將她們分開,掏出一塊手絹塞進雷曼嘴裏。
他一麵緊緊地抱住雷曼,一麵對女人道:“快,快把束縛帶拿出來!”
交警手上還拿著病曆,臉上滿滿的吃驚。女人飛快地從車裏拿出束縛帶,叫了他一聲:“麻煩你,幫個忙!”
交警趕緊幫她拿上束縛帶另一邊,左左右右地配合起來,向雷曼身上套去。雷曼發出模糊的嘶吼,不停地亂蹬,但沒有一丁點的用處。白色的束縛帶將她結結實實地困住了,連雙腳也被並攏地綁住。她像一條困在泥塘裏的魚一樣,費力地撲騰來撲騰去,但終究還是被塞回車子裏。
聽到車門砰的一聲甩上,雷曼終於崩潰了。她緊緊地閉上眼睛,歇斯底裏地大哭起來。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那年直接被車撞死。
那輛車衝過來時,她驚嚇得渾身都僵硬了。那一瞬間,她隻覺得無邊無際的恐懼像是一頭狂猛的巨獸,一口將自己吞沒。她什麼感覺都沒來得及有,就直接進入了黑暗。
醒來時,看到自己在病房裏,那個人麵帶微笑地在床前守著她,她就知道全完了。
一開始,她並沒有想到假裝癱瘓。
她真地不能動。
隻有他們兩個人時,那個人會在床前一點一點地把情況全部告訴她。她被撞飛出去十幾米遠,送到醫院時已經奄奄一息,醫生都覺得不可能救得活了,恐怕連手術台都下不了。勉強做完手術後,醫生又認為醒過來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沒想到,她一再地創造了奇跡。
她聽了,卻隻想哭。不能開口說話,不能動,但意識是清醒的。她自己的身體成了一口活棺材,埋葬著她自己的生命。
她多想那個人什麼都別管,就讓她放任自流地死去。可是,他卻花了大把的錢,給她最好的治療,請了最好的護工。這還不算,有許多事他都親力親為。
不隻一次,醫生、護士們對她說,你真幸運,有一個這麼好的哥哥。她難受得淚流不止,他們卻隻以為她也在感動。
真不明白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她到底有什麼驚人的價值,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
就是到今天,她也還是不明白他的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麼。
在醫院的日子枯燥極了。有好幾次,連她自己都覺得何必要日複一日地重複那些艱難、困苦,甚至肮髒的護理。可是他每一天都好像是第一天一樣,做得一絲不苟。
漸漸的,她的身體一天一天好起來,可還是不能動。醫生將這歸為精神上的原因。把診斷告訴他的時候,醫生一臉的沉重,好像比起她這個病患,更不能承受的會是他。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明明隻有一副冰冷的鐵石心腸,卻可以完美地騙過所有人。
他將她帶回了那個家,依舊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她的軀殼。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一年多前,她才慢慢地站立起來。
她毫不猶豫地隱瞞了這件事,把它當作一張王牌小心翼翼地壓在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