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
作者:於丹
今天晚上我受太美之約來這裏談夢想。其實剛才我看大屏幕的時候一直在想,這個時代,夢想對我們每個人來講,到底是一種奢侈品,還是一種必需品呢?可以說夢想人人有,但是每個人對夢想的判定很不一樣。很多人說現在現實壓力太大,夢想真奢侈,其實把夢想當奢侈品的人就會覺得夢越來越奢侈,因為關注現實越多,夢想的空間被擠壓得越小。還有一種人的夢想就相當於糧食,相當於空氣,是生命的保鮮劑,所有生活出發的理由和最後的歸宿都隻是為了這個夢想。當一個人把夢想當成生活必需品的時候,夢想就能引領我們的現實。
其實夢想和現實之間還有一個中介點——那是理想。很多人都問過我,夢想遭遇現實的時候就會破滅嗎?我想說重要的是怎樣從現實裏找到一種可能性,讓我們的夢想變成理想,然後為它奮鬥。
夢想跟行走又是什麼關係?我自己在行走的時候有一個感受:我們在不同的地方,其實會完成三種不同的邂逅。第一重邂逅是完全陌生的山水風情,它讓我們驚訝,讓我們震撼,讓我們感慨,這一切開了我們的眼界,給我們一種不同的經驗。比這更深一層的邂逅,是邂逅到一種生活,一種理念,一種人生態度。同樣的日子為什麼有人跟我們過得不一樣呢?越過這種邂逅,第三重就是邂逅了我們自己的夢想,觸摸到一個從來不曾相遇的自己。人在旅行中有時候會開懷大笑,像一個天真的孩子,有時候會放聲痛哭。我們穿著職業裝在寫字樓裏甚至在自己家人麵前都沒法釋放出來的眼淚這一刻迸發出來。有的時候我們會酩酊大醉,我們會像李太白那樣“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這些時候我們邂逅到的是那個完全陌生的自己。
我們為什麼要行走呢?我們去邂逅風景,我們去邂逅他人的生活坐標。最終我們邂逅了夢想中的自己,因為行走讓我們勇敢。2011年4月,我去了一趟印度,在印度這個地方遇見的是什麼呢?我們之所以千山萬水地走過去,一路很辛苦,坐飛機到新德裏,再從新德裏坐火車,咣當咣當在偉大而混亂的印度鐵路上,顛簸8個小時,然後再換汽車,到站後,再換很小的那種蹦蹦車。經曆那麼多路途,最後到恒河邊,去趕昆梅拉節,印度12年一次的沐浴節。我們看見成千上萬的人從各個地方徒步而來,在那個地方我才真正知道什麼叫摩肩接踵,因為你身上會粘著不同人的汗味。你經常會看到那些粗糙的腳後跟就在你的眼前,抬頭是男人頂著的一個一個的包袱,低頭是女人手裏拉著的一個一個的孩子。他們比我們辛苦多了,千山萬水走過來,來到恒河邊上。在3個月的時間裏,據說昆梅拉會聚集一兩千萬人。他們為什麼到這裏來?我曾經在四十多度的炎炎烈日下問一個又瘦又小的印度人,我說你們覺得這麼重要的一個節日,為什麼不能每年都有一次,幹嗎要到12年呢?他很平靜地跟我說,如果我不經過這麼長的等待,心裏怎麼會有這麼深刻的喜悅,怎麼會有這麼平靜的喜悅呢?那時候我很感動,因為他耐得住寂寞去等一個夢想中的節日。那是一種很隆重的解釋,那也是一個很儉樸的儀式,因為一切都在水中。
日本有一本書很多人看過,叫做《答案水知道》,中國也有“上善若水”之說。恒河裏到底有什麼呢?這是他們的母親河,嬰兒在這個地方完成洗禮;這也是他們的歸宿,每個人最終會把骨灰的一小部分撒進恒河。很多人都會問我,你不覺得那個水髒嗎?其實當你站在他們中間,感受生命敬畏的時候,就會知道這是一個多麼莊嚴和肅穆的夢想。有時候我想行走會給我們什麼呢?就是當你觸摸他人夢想的時候,它也會變成我們自己麵對現實的力量。我也在想,我們當時8個女人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精神,走過那麼多艱難的路,走到烈日炎炎的恒河邊呢?其實也隻是為了去向他人的夢想致敬,給自己更多夢和愛的勇敢。其實這就是我說的當夢想成為一種必需品的時候,我們不會覺得它占去我們太多的時間。一個人從夢想中走過,夢想到底能給我們什麼?其實夢想本身不是目的,在追逐夢想的路上,我們會真正佩服自己。
我自己在19歲的時候,曾經和兩個讀研究生的師兄去過敦煌的沙漠。他們兩個人白天出去拍片子的時候,我有一天突發奇想,一個人想去沙漠裏麵看看那些奇麗風景。我從莫高窟的洞裏出來時已經是下午4點。那兩個師兄多次嚇唬我說,你自己不許進沙漠,晚上天就黑了。我那時候天真地想:黑有什麼可怕呢?我就向莫高窟的講解員借了一個裝8節一號電池的巨大手電,斜挎在身上,我想有手電就不怕了。我給他們留了一張紙條,說我去沙漠了,我帶手電了,你們別擔心。後來我還帶著一把英吉沙的短刀,和一條毛巾,還裝了火柴,帶了水。我想自己裝備得已經很完備了,就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