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雅頌

作者:徐魯

你們傾心關注的是死亡,我悉心觀察的是生命……

1

法國作家法布爾的一生,是為昆蟲的一生。他活著的時候,飽嚐了生活的貧困和來自人世間的歧視與偏見的滋味,而唯一能夠給他帶來溫暖與安慰的,是他所鍾情的昆蟲世界。

當他年老了,行將離開他的昆蟲世界的時候,他為自己付出了畢生精力而寫下的十卷《昆蟲記》,寫下了一篇短小的序言。他寫道:“閱盡大千世界,自知蟲類是其中最多姿多彩的一群,即使能讓我最後再獲得些許氣力,甚至可能再獲得幾次長壽人生,我也做不到徹底認清蟲類的益趣。”

1915年11月,嚴冬即將來臨的時候,離他92歲生日隻差一個月了,這位終生與昆蟲為伴,並且以昆蟲為琴撥響了人類命運的顫音的巨人,安然而逝。

他死的時候,在他親手建造起來的一座昆蟲們的樂園——“荒石園”裏,那些尚未冬眠的昆蟲,都在黑暗的角落裏哭泣。它們用各自生命的鞘翅,為它們這位共同的老朋友合奏了一支安魂的樂曲。

法布爾的童年,是在花草蟲鳥中度過的。他的同時代作家都德曾說過:“小時候的我,簡直就是一架靈敏的感覺機器,好像我身上到處開著洞,以利於外麵的東西可以進去。”用這句話來描寫法布爾的童年時光,也十分合適。

法布爾出生在法國南部阿韋龍省聖雷翁村的一個農家。我們可以想象一下,貧窮的鄉村生活並沒有給他的幼年送來玫瑰花,可是,慷慨無私的大自然,卻給這個天真淳樸的孩子送來了鳥巢、蘑菇、蟋蟀,以及白鵝、牛犢和綿羊等等。“開滿花的山楂樹當蟲子的床,一隻紮了孔的紙盒架在床上,裏麵養上鰓角金龜和金匠花金龜,我心裏便得到那麼大的滿足。”他在《童年記事》裏寫到過,他小時候對花草蟲鳥一直有著極大的好奇心。當他一心惦記著一隻小鳥的時候,他往往是非要親眼看見鳥巢、鳥蛋和大張著小黃嘴的鳥娃娃不可,說什麼也得看。他說,這種好奇心,就是使他在童年時代就萌生了觀察欲望的一種啟蒙。

2

整個中學階段,小法布爾家因為生計所迫,幾次遷居,漂泊不定。法布爾的中學學業也因此受了影響,斷斷續續地,其間還不得不靠給人打工掙足學費。但這一切並沒有使少年法布爾意誌消沉。他的求知欲不僅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更加強烈和濃厚了。15歲那年,他報考一所師範學校並被正式錄取。畢業後,他進入一所中學當上了一名教師,從此開始了長達二十多年的中學教師生涯。

他一開始是當數學老師。有一次,他帶學生上戶外幾何課,課間休息時,他在一堆石頭上突然發現了一個壘築蜂的精巧的蜂窩。仿佛是電光一閃似的,他自幼年起就十分感興趣的,而且一直保留在心靈中的那個昆蟲生活的一角,一下子被照亮了!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蟲心”就像一窩正在曬著太陽、睡著午覺的小山鶉,被一位偶爾走過的行人一下子給驚醒了,紛紛張開了晶亮的翅羽。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拿出了一個月全部的工資,買來了一本昆蟲學的書。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做一個為昆蟲書寫傳記和生命史的人。他覺得,他從小時候就開始憧憬的,“可以用尊姓大名,向田野大舞台上成百上千的演員們,向田邊小道旁成百上千衝我們張開笑臉的小花們,熱情致意”的時候,已經來臨了。

這一年,他還不到20歲。

法布爾曾經打過一個比方,他把探索未知世界比做一個人手執燈燭去照看那些處於黑暗之中的、無限廣闊和美麗的拚磚畫。他覺得,他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執燈者,正在一步一步地移動著,一小塊一小塊地把那些小方磚照亮,使已知的圖畫麵積逐漸增大,以便把更多的未知領域完美地顯示出來。

“我們都是求索之人,求知欲牽著我們的神魂,就讓我們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地移動自己的提燈吧。”他說。

為昆蟲立傳,是他的理想。他知道,要想實現這個理想,他必須先要把自己當做昆蟲中的某一種,在十分冷酷和相當複雜的生存環境中抗爭、奮鬥,就像他寫到過的蟬兒,要想獲得陽光下的歡樂,它必須首先忍受黑暗的地底下的苦工和勞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