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作者:張伯權
斜風飄細雨,雖然聽不見雨聲,看不見雨腳,花瓣上垂垂欲滴的水珠,加上甘甜的蜜汁,讓這隻“青笛仔”幾乎沉醉於忘我的狀態,我也看得忘掉了自己。
這是一條沿著山勢蜿蜒而上的社區道路,路旁稀稀落落種著一些樹,其中有一戶人家的院子,種了兩株台灣山櫻花,以及各種說得出名字,或說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把一個平凡的院子裝點得很不一樣。尤其這幾天,兩株不算小的山櫻陸續綻放,路過的行人很少不側身轉頭注目,甚至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靜靜觀賞,臉上露出一副難掩的讚美神色,有的還當場掏出隨身攜帶的相機。
大家看到的,是樹上一簇簇的粉紅櫻花,以及被風吹落滿地,一片片飄雪似的花瓣。一天之中,襯著陽光、微風、細雨、陰霾,各種不斷更替的光影背景,一幅幅簡單但變化不斷的風景,豈止賞心悅目。台灣山櫻依顏色的不同,可分為兩種,一是深紅的“霧社種”,一是粉紅的“竹子湖種”。眼前這兩株,顯然屬於竹子湖種。
我,也是路過的行人之一。
我當然看到了那秀色誘人的山櫻,但也看見了花簇之間有跳躍不停的影子。一隻隻綠黃色的小小影子,忽東忽西,一閃即逝,不過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一群嬌小的“青笛仔”綠繡眼,正在枝丫之間,專心而忙碌地覓食蜜汁!
這樣的發現,更加激起我的好奇與興趣。於是接下來連續幾天,每天我都一早就來報到。兩株山櫻雖然不算小,但不能說龐大,可是卻有一些高度。
幾次試拍之後,發覺恐怕需要一把高腳凳,最好是一把鋁梯,才有機會與小鳥保持同一個水平,盡量避開仰角拍攝。除此之外,我還必須設法利用身邊各種可能的隱蔽物,將自己小心地“隱藏”起來。
綠繡眼覓食,除非接近或在繁殖期間,通常習慣“大家一起來”,一小群一小群地集合,每群大概有十來隻,或是更多一些。經常未見其影,先聞其聲。起先隻聽附近傳來一陣唧唧唶唶,不一會兒工夫,天空掠過幾粒迅疾的綠色影子,眼前的花枝馬上因為鳥兒的飛落,不堪負荷似的,輕輕顫抖起來。顯然,山櫻花的蜜汁是綠繡眼的最愛,也就是說,山櫻花是綠繡眼重要的蜜源植物之一。其他常見的,還有木棉、七裏香、刺桐等等。
樹枝花朵的晃動,泄露了綠繡眼的蹤跡,我很快地就能掌握動向,“鎖住”它們的位置。雖說如此,我不僅必須“眼明”,更要“手快”。綠繡眼體形嬌小,頭尾身長大約十到十一公分半,卻是精力充沛。一旦飛落枝頭,就不停地在枝丫間跳動,一心一意追逐著吸吮甜美的花汁,每一個動作的變化,不超過半秒鍾,甚至更短,幾乎沒有片刻的安靜。隻見它們不時縱上躍下,時而翻筋鬥,時而拉單杠,不然就是倒懸擺蕩,還有更多的難以傳述的姿勢。我以為,我看到的不是一隻小鳥,而是一名正在炫技的奧運金牌體操選手。我眼睛緊緊貼著觀景窗,心裏不斷發出讚歎。有時候,我似乎看見它們一邊展現身手,一邊以淡赭色的眼睛盯著我,仿佛在對我示意:“瞧,不是蓋的,厲害吧!”吸食花蜜看似簡單的動作,沒有三兩下,還真上不了梁山。
樹枝上的櫻花開得很密,常常遮蔽了綠繡眼纖細的身影,加上它們動作極其敏捷,很容易就跳出了觀景窗,一眨眼就失去了蹤跡;縱橫交錯的細枝與花瓣,又極容易讓鏡頭迷焦,讓畫麵突然渲染成一片模糊。我的眼睛必須立刻離開觀景窗,趕緊以肉眼重新查找目標,重新定位。如此“你跑我追”,全場緊迫盯人,一方麵要注意背景構圖,一方麵又要把握姿態與神情,坦白說,精神與體力的消耗皆不可小覷。不過,我喜歡這樣的挑戰。
經過多次的失敗之後,慢慢地我已經能夠掌握小鳥動作的節拍,以及預測它們下一步動作的方向與變化,每每在發生之前,搶先按下快門。因為快門有機械式的“遲滯”現象,一快一慢,時間變得恰恰好,雖然不能保證每次都一定抓得到心裏想要的畫麵,俗話說“熟能生巧”、“能變則通”,幾次練習之後,可以說愈拍愈有心得。
每次,有一群綠繡眼蜂擁而至,立刻爭先恐後在枝頭間跳躍,一邊高亢唧鳴,聲影交雜,場麵不免有點紛亂的感覺,仿佛置身傳統菜市場,人影晃晃,吆喝聲不斷。這時候,目標一旦多於一個,反而造成問題,我必須當機立斷,隻能“單選”,不敢妄想“通吃”。我將眼睛貼著觀景窗,緊跟其中一隻不放,我的心必須保持鎮定,但又不能失去讓人興奮的好奇。簡單地說,我“忙”,但不能夠“慌”,更不能夠“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