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英子(1 / 1)

柳燁記得南瓜臉兄弟姊妹七八個,他排行老五,屬於爹不疼,娘不愛,在家不太受重視的角色。他的臉很長,眼睛不大,眉毛稀疏,而前額和顴骨又很高,皮膚倒挺白淨,不過那點白淨也掩蓋不了他凸凹不平的丘陵似的臉,確切地說他的臉更像一隻南瓜。所以兄弟姊妹在背後給他起個綽號“南瓜臉”。他爸爸在D鎮相鄰公社的供銷社當主任,工作忙,不經常回家。他媽媽在D鎮食品公司上班,每天也是風風火火,忙忙碌碌。由於他家老大小時得了小兒麻痹症留下了後遺症,導致左腿癱瘓,走路一拐一瘸的。說實在的,他大哥眉目清秀,長得挺端正的,可惜腿瘸了。這樣兄弟姊妹又給他起個綽號“瘸子”。想到這裏,柳燁就笑得噴飯,這家人是幽默呢還是損呢?總之南瓜臉兄弟姊妹每個人都有綽號。比如,根據各人嘴形的不同就有“癟嘴”“窩嘴”“尖嘴”“齊嘴”的稱號。根據各人長得胖瘦,就有“猴精”“豬精”的稱謂。在家大家都稱彼稱綽號,各人自得其樂,從不生氣,仿佛很享受這個綽號似的。

給柳燁印象最深的是南瓜臉那被兄弟姊妹稱呼“猴精”的大姐,她學名是姚俊英,爹媽和鄰居們親切地稱呼她“大英子”,她個頭體型適中,就是臉有些瘦。柳燁記得大英子頭發發黃,紮著個羊角辮,前額稀疏幾根劉海,還有些淩亂。真的,她給人的感覺是勞累疲憊的。是啊,爸媽在外忙工作,家務活以及弟妹們都交給她一人扛著。她除了上學時還有點輕鬆,可以放鬆下歇歇外,一天到晚就沒歇的時候。每天放學一回到家,她就要忙著淘米、摘菜,洗菜,生火,做飯,洗衣服,還要帶弟妹等。

因此一年四季小鎮的人們總能見到一幅圖景:一個單薄的少女,手裏端著一個裝滿蔬菜的洋瓷盆,胳膊上挎著裝滿衣服的大竹籃,身後跟著兩三個小不點,急匆匆地到河灣走去。

而這幅畫的背景卻在不斷變化著,有時是陽光明媚,蝶舞鶯啼;有時是驕陽似火,蟬聲鼓噪;有時是陰風怒吼,山嶽潛行;有時是白雪皚皚,萬籟俱寂。勤勞的大姐帶著調皮活潑的一群弟妹,她瘦弱的肩膀竟然扛動了。

柳燁記得,她們家最小的老八小名女娃子,綽號窩嘴的小不點,當時才一兩歲,穿著姐姐們的舊衣服,流著清鼻涕,走路歪歪扭扭,每到冬天小臉凍得通紅,由於臉上殘留的淚痕,或則嘴邊殘留的飯漬、哈喇子等的緣故,她那凍得通紅的臉更像是剛從泥地裏薅出的紅蘿卜。由於家裏孩子多,並且女娃子出生時難產讓高齡母親很吃些苦頭,所以她很不受已近知天命之年的母親的待見,每當想靠近下班回來的母親時,母親就揮揮手,皺著眉不耐煩地說:“去去去,滾一邊去,討債鬼!”女娃子嚇得先是拉長了小臉愣了愣,迅即便哇哇地哭起來。

“嚎你個大頭鬼啊!再嚎,看俺不打死你!”母親瞪著銅鈴般的眼睛,手舉在半空咬著牙狠狠地說。

這時正在忙著切菜的大英子聞聲跑過來,急急地撩起腰上的圍裙擦擦手,然後憐愛地抱起女娃子,濕把熱毛巾,給她擦擦臉,又用梳子梳梳她淩亂的頭發,最後還要在她的小臉上親一口,才把她放下。這時女娃子的哭聲在大姐的愛撫下止息了,她拽住大姐的衣襟還想讓大姐抱。急於做飯的大英子便扭頭喊在一旁玩的倆妹妹,“尖嘴,齊嘴,看你倆隻顧自己玩,咋不帶窩嘴玩呢!”然後那兩個姐姐就慌慌地拉著女娃子玩起過家家,而她們的母親這時已靠在藤椅上睡著了。她均勻的鼾聲和她嘴邊的哈喇子都在告訴旁邊的孩子們,“我睡得很香,別打擾我啊!”

他們家的氣氛是自由、歡樂的,當然也有沉悶的時候,就是他們那在鄰社供銷社當主任的爸爸回來的時候。他們的爸爸長相威嚴,不拘言笑。他中等偏胖的身材,剃著平頭。臉上的皮膚黝黑,粗糙,像塗了一層油一樣鋥亮。他鼻頭的毛孔粗大,像縫衣服的針孔,曆曆可見。他唇上和下頦上濃密的短胡茬使他透出爺們的彪悍和粗獷。事實上他的脾氣很好,從沒打過孩子,可不知為什麼孩子們見到他就像老鼠見到貓樣畏畏縮縮的。他一回來,家裏的氣氛就凝固了。那些可笑的外號也藏在每人心的旮旯裏,不敢伸出頭來。當然爸爸回來了會給他們帶來點心、糖果甚至水果之類的好吃的,這點仿佛是他們盼望爸爸回來的唯一理由。

南瓜臉就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中,也許是疏於管教吧,他有些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