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阿布鼐抵達京城後,博果兒在莊子裏為他接風洗塵。一屋子的人熱熱鬧鬧地一直從巳時吃到了申時,難得喝酒的博果兒不勝酒力,兩三壇白酒下肚,早已酩酊大醉,失去了意識,最後連怎麼回的房都不記得了。
他這一醉,直到第二天的辰時才悠然轉醒。待他醒來,隻覺得腦子仍是昏脹得厲害,口幹舌燥,喉嚨生疼,手腳也不聽使喚,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隻有頭是重的。宿醉的人醒來後,總是嗜水的。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好像被掏空了一般,隻能繼續在床上躺著,直到神智漸漸清醒,才緩緩地撐坐起身,忍著頭疼,想要下床去給自己倒杯水喝。
就在這時,一隻白淨修長的手,遞過一隻素胎瓷盞,直伸到了他的麵前,盞裏頭盛著湯色金黃的蜂蜜水。順著那隻手往上看,便瞧見了一段素色的衣袖。那衣裳的麵料雖然普通,但卻素雅幹淨,透著淡淡的皂角香味。對於這個味道,博果兒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你醒啦?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又何必喝這麼多呢?”穿著素色長衫的青年一邊說,一邊坐到了床沿上。他的聲音沉穩而富有磁性,一如他的長相,知性斯文,雖然秀氣卻不失穩重。
“你知道的,明延。大哥難得才來,總不能叫他掃興吧。”博果兒見他語氣中多有指責之意,便賠著笑臉接過蜂蜜水,解釋道。
“那你也不用這麼拚吧,三大壇酒,你也不怕自己的身體吃不消,直接醉死過去麼?到那時候,你那位蒙古郡主,可真要傷心了!”這個被博果兒稱為明延的年輕人,聞言雙手抱胸,斜倚在雕花床柱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半笑不笑地著他,又是好一通調侃。
雖然他拿孟古青來調侃他,但博果兒知道他是好意,因此也不生氣,反倒好脾氣地笑著說:“就知道你又要拿我打趣了!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大哥他們起來了嗎?”
明延並沒有立刻答他,而是一直看著他,直到他喝下解酒的蜂蜜水後,才沒好氣地說:“我的大少爺,現在都快要巳時了,當家的早就帶著巴音他們動身往南方去了。”
“什麼?他們去了南邊?這是怎麼回事?”果然,不出明延所料,這個消息讓原本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博果兒瞬間完全清醒過來,他立即激動地掀開被子,跳了起來,口中不斷自言自語道:“咱們在南方並沒有什麼重要的業務,他們去那裏做什麼?再說之前,我也從未聽巴音他們提起過這件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博果兒一個人思忖了半日,才抬起頭抓著明延問道:“大哥他們出發時,是你去送的嗎?他們可曾留下什麼話來?”
“爺,這裏頭的事情,難道你真的不明白嗎?”明延見不得他此刻的模樣,忍不住直接把話點了出來:“他們察哈爾在京裏,又豈會隻是為了經商?”
“明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博果兒沒想到明延會如此直白,不由一愣,支吾著問道。
“爺,我知道你平時對這些事情一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事實上,這裏麵有哪一樣事情是想不到的?你不過是故意不想罷了。察哈爾現在表麵上雖然是依附於咱們大清的,但背地裏,誰不知道他們從來沒有真心臣服過。這次當家的一來就是直接奔著票號去的,他把票號裏所有能抽調出來的銀子,全都抽走了。你覺得,他帶著這麼一大筆銀子,是要去幹什麼?”明延直言不諱地答道。
“明延,你的意思是說……”博果兒望著他停了下來,仔細想了想後,卻擺了擺手說:“不,不會的,今年鄭親王的軍隊剛在湘潭、桂林的戰役中大獲全勝,從偽明手中奪回了湖南、廣西等地。如今偽明朝廷吃了大敗仗,元氣大傷,縮居在貴州,根本就已是強弩之末,失去了利用價值。我想,大哥不至於傻到去給他們送軍費的地步吧。”
“這可說不準,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種穩賺不賠的買賣,可保不齊他不會做。更何況,偽明朝廷現在雖然苟延殘喘,但卻仍然能牽製、耗損咱們清軍的大量兵力和精力,咱們這天下越亂,對他們察哈爾就越有利,難道不是麼?”明延意有所指地說道。
博果兒聞言不再說話,他沉默地換上了衣服,心中還在琢磨著方才明延所說的話。其實,他的話,博果兒心裏都有數,隻是,平常不願往深裏去想罷了。察哈爾方麵與偽明朝廷私下有所接觸的事情,他是早就知道的,因為巴音常常借故跑到南方去,而每次他一去,賬上總會多出幾筆不明不白支出來。對於這些事,他的態度一直都是曖昧模糊地,一方麵他心裏並不希望愛新覺羅的江山受到外來勢力的覬覦,另一方麵,卻又覺得福臨母子的政權受到脅迫讓他有一種報複的快感。在這兩種心理的支配下,他選擇了置之不理,放任事態的發展。畢竟,阿布鼐作為他的異姓大哥,要比福臨對他好太多太多了,他實在沒有道理為了福臨去傷害自己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