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蘿添香(1 / 3)

女蘿添香

幻境·雲荒大陸

作者:柏顏

我是被一陣疼痛喚醒的。

眼皮重得好像灌了鉛,我努力了好久才勉強睜開了一條縫。

“快閉上!”耳邊傳來青越熟悉的聲音,可惜說得太慢了,我已經被強光逼得淚花四濺。

我強忍苦楚,試探地問:“是……你救我回來的,對吧?”

就算我看不見也能感覺到他身子僵了僵:“你當真一點都不關心你自己嗎?”

聽這語氣是真生氣了,我連忙辯解:“就是因為怕死,才問是不是你救我回來的,要是換了別人,得不到及時救治,我現在恐怕已經蠱毒侵體,連你最拿手的南乳鴿也吃不上一口了。”

這句話算不得撒謊。

昨晚我潛入南皇密帳中偷烏羽,不料被南皇發現,不消他出手,光是他當時眼底的滔天怒火就已經足夠把我燒得骨脈盡融,一命嗚呼。好在,我吉人天相,有個人從天而降救了我。

早就聽說南荒的君王南皇生來相貌形同鬼煞,不怒自威,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能掌管天下間幾近滅絕的失色蠱。這蠱取名自“美色盡失”之意,除了能輕易置人死地之外,最過分的是,它還會使人死得特別慘不忍睹,尊嚴掃地。

“那什麼,我的臉……沒事吧。”昏迷之前,我隻感覺手臂火燒火燎的疼,低頭一看隻見無數細白軟滑的蠱蟲在我的血肉中撒歡地鑽來冒去,那場景簡直要逼死一個密集恐懼症患者。

也許我並不是痛暈的,而是被嚇得暈了過去。

青越冷哼一聲:“你倒還知道怕。”

他頓了一下,好像是在配藥,一股子夜曇特有的花香幽幽襲來,這是青越最喜歡用的藥引。不管給病人吃什麼藥,他都喜歡加上這一味,還美其名曰“味甜藥溫好潤肺”,其實是他自己怕苦。一個怕苦的大夫,偏偏誤打誤撞成了這六荒四合中最為出名的一個。

聽說當年他就是因為救活了命懸一線的玄荒之主龍音,才揚名立萬,結束了雲遊天下實則流離失所的日子,住進了這般若草堂。

想到這一層,我試著挪了挪身子,雖然骨頭還疼得厲害,但我知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於是我又好了傷疤忘了疼地懊悔起來:“真可惜,就差那麼一點點我就要偷到烏羽了。”

我話音未落,另一個聲音冷冷接過:“你的命也隻差一點就沒了。”

我心一沉,暗罵青越,明知道是他來了也不知會我一聲。

“你來到玄荒也有幾百年,還是這樣不懂規矩,我也不便再留你了。”

這幾百年來,他訓斥過我無數次,每次都語硬心軟,我也不太當真。隻想著,反正他罵完訓完,還是要利用我替他辦事的。

我是真的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開口趕我走。

幾百年過去了,我早已經把玄荒當成家鄉,把他的大玄光殿當成自己的家,把般若草堂當成私房菜館,他怎麼能讓我走呢。我又能上哪兒去。女蘿一族早已消亡,我是被母親用生命封印了幾千年,才在六荒浩劫之中唯一生存下來的獨苗。

四合之大,我卻再也沒有地方可去。

想到這裏,我眼淚就不爭氣地溢出來。

“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重。”青越開口道,“她也算得到教訓了。”

“我心意已定,等她養好傷,我會親自送她走。”

我聽得一陣心傷,反而止住了眼淚。

倒是青越,很是少見得激動起來:“這是我的地方,我願意讓栩栩住多久就住多久。”他停了一下,優雅地揚了揚嘴角,激將道,“除非,你要收回這間草堂,把我這個救命恩人也趕出玄荒。”

雖然外麵都傳,當年是青越妙手挽回了他的性命,但我知道他們之間生疏得很,若無必要,青越絕不會踏足大玄光殿,而他……也從不輕易來般若草堂打擾。

即使整個玄荒每寸土地都屬於他。包括這座他賞賜給青越的草堂。

眼下青越卻為了我跟他爭執,我沒辦法置身事外。

“你放心,我已經在這兒賴了幾百年,也該知足了。”

我看不見青越和他臉上的表情。隻聽見一陣風聲,他大約是走了。青越走到我床邊坐下,歎了口氣,我以為他要安慰我,結果證明是我想太多。他慢悠悠地補上一刀:“昨天救你回來的人,是他。”

我一直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不僅因為他是這六荒中唯一懸浮在海陸之間島嶼玄荒的主人。

我沒辦法忘掉最初看見他時,那寒星般閃耀冷冽的雙眼中露出的失望與悲絕。

後來我才知道,那時他摯愛的王妃剛剛過世,為了安慰和討好他,四合中無論是仙者天族,還是修羅一脈,甚至凡人都不遠萬裏送上絕色美人,妄圖安撫他的悲傷。

若是對別的君王來說,也許算是良策。但對用情至深的人來說,這無疑是在傷口上撒鹽。我想,他一定是痛得厲害了,才會在修羅王君的歌舞盛會上,眼睛都不眨地殺了一個試圖勾引他的美人。

此事傳出,六荒四合無人不側目,都說玄荒之主殘暴不仁,性情冷血。

據說,那件事之後他就閉門不再見客,直到一日大雪,他騎著神獸雪梟漫無目的地亂飛,正好遇見了剛剛接觸封印的我。

據雪梟比畫著翅膀描述,我當時就像個小雛鳥一樣蹲在它其中一個相好的鳳凰窩裏。

那隻母鳳凰湊在我頭上聞了聞,當下就英武決斷地一爪把我踹了下去。

我在厚厚的雪地裏掙紮著爬起來,一抬眼就看見了他。

他也正好瞧見了我。

要不是被封印幾百年,我也算稍有修為,當下被那副驚天的容顏一瞟,簡直要心脈俱顫,流鼻血而亡。

他大概以為我又是哪個不長心的送來的美女,目光冷冷地在我身上輕輕一滑,那意思大約是,識相的就趕緊滾,否則休怪本王不客氣。

可我哪知道前麵那些淵源,我隻是開心得很,好不容易解了封印,一睜眼就看見個美男子,著實運氣不錯。

於是我拔腿追了上去。

“那個……請問……”我腳一滑,險些摔倒,幸好及時扯住了他的袖子。

“滾!”

他連頭都沒有回,隻拋下這個字。

我沒想到這人脾氣那麼大,連問下路都這麼凶。初生牛犢不怕虎,我拽得更緊,現在想來還真是一副無賴的模樣。

“這山上隻有你一個人,你要走了,我隻能餓死在這裏了,反正都是死,你要殺就殺吧。”我閉上眼,手仍然緊緊拽著他的袖子。

後來,我就這樣一路拽著,跟他一起回到了大玄光殿。

那些人看見我,個個都目瞪口呆,就連我自己也不免在心裏暗自揣度一番,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良緣。

直到他說,作為交換,我必須要留在這裏替他做一件事。

具體被封印了多久,我其實已經記不清了。總之,我身上許多正常的機能都退化了。

否則我也不會長了幾百年還一副心智不齊的模樣,總被青越嫌棄。

唯一值得一提隻有女蘿一族與生俱來的“撿靈”術,我也算運用嫻熟,這幾百年來,我撿的靈宿沒有一千也有一萬,都被他養在大玄光殿的迷藏樓閣中,被用來替王妃的屍身守靈。

所謂靈宿,其實就是還沒修成人形的靈蟲,是吸取了日月精華的寵兒。在它們找到寄主之前是非常脆弱的,但也很難被捉住為人所用。除了女蘿一族代代相傳的撿靈術,別的種類都無法強行控製靈宿,反而會被其反噬。

這也是我能夠留在他身邊的唯一理由。

為此,青越總用一種特別悲憫的目光看我,可我卻以為,這簡直是我身為女蘿族僅存血脈最大的幸運。

每年的子母節,我都會認真地替母親點一盞長明燈,即使我已經絲毫記不清她的模樣,但還是深深感激她如此深謀遠慮,高瞻遠矚,運籌帷幄……

每次撿靈回來,我都會去在般若草堂住上一段時間。

幾百年來,我軟磨硬泡想從青越口中掏出關於那兩個人的風花塵事,他卻從來閉口不提,實在被我逼急了,也隻從齒縫裏吐出一句 “他配不上子溪”。

我便知道,那個穿著錦衣華服一動不動地躺在冰棺裏的女子名喚子溪。

她是我生平第一個羨慕嫉妒的人。

幾百年間,我隻見過子溪一次。

那次我運氣好,竟讓我在幽懸之境撿到一隻名喚幽止的靈宿。呃,準確地說,應該是它自投羅網。

前麵說過,大多靈蟲在找到宿主之前都沒有自己的意識,即使修煉得再深,沒有宿主之智也是枉費。然而,卻也有無須寄主,自己就天生異稟的異類。

它一眼就認出我女蘿的身份,撒開腿就撲過來,兩隻手緊緊抱住我的鼻子,好像我們是失散多年的母女。

是從幽止口中,我才知道在好幾千年前,女蘿一族極為昌盛,每家每戶都會養著幾隻靈宿,寵物般疼愛照顧,它們便不必四處流浪尋找宿主。沒曾想,六荒大劫,遠古上神全部應劫消弭,女蘿一族也逐漸凋零,到現在,隻剩下我一個。

而我,竟幹著掃蕩靈蟲的勾當,天下靈蟲雖多,可要想這麼沒完沒了地給子溪守靈下去,也不知道還要耗費多少。

我把幽止揣在口袋裏,悶悶不樂地回到般若草堂。

在我來之前,青越已經不知道在這兒住了多少年,約莫是歲月寂寥,山河沉默,他太閑了,才會特別熱衷打擊我。

第一次見麵,他就帶著那副厚重的老花鏡上上下下地打量我:“聽聞女蘿一族以貌美著稱,上古時期,各族王孫貴胄的夫人、正妻全是出自女蘿一族,怎的你偏偏進化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