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冤有頭(1 / 2)

果然不出路逢所料,父親已走到挑夫的座位坐下,旁邊就是那個黝黑的男子。“小兄弟的話說得很對,我路某人也不喜歡平白無故受人饋贈,這酒咱們就不管它了!”路九騫邊說邊把兩個酒碗推開。隻見那兩隻盛滿酒的海碗,順溜溜地從他們的桌上越過一個空隙,端端地滑到隔壁的桌上,穩穩當當,一滴不灑。黑麵男子微微一怔:義父會死在這個人手上,也不足為怪。“小兄弟,你怎麼小小年紀就孤身一人遊走江湖?”路九騫說話的當口把身上的佩劍解下放在了桌子上。“因為在下全家老小都死於小人之手,隻有在下勉強苟活”,他的雙眉深凝。路九騫將黑麵男子仔細打量了一番。他微微閉眼,旋即又睜開兩眼,直直地望著桌上的寶劍,似乎是對著黑麵男子又像是自言自語道:“刀劍無眼。你的親人泉下有知,一定盼著你撇下恩怨,自在過活。”“大人說的是。在下不過一屆遊民,身如浮萍,心如蓬草,四處漂泊罷了,哪顧得上管什麼恩怨?”“自在!”“不敢當。苟活罷了。”桌上重新擺好兩隻空空的海碗,路九騫向掌櫃借下一隻空壇子,疾步向外走去。眾人一時竟摸不著頭腦。“趁現在,咱們動手?”光頭見路九騫已經離開,一眾侍從又都醉氣熏天,隻想渾水摸魚。“蠢貨!我說你腦袋是長屁眼上的吧?沒事快拍拍!也不用腦子想想,那麼貴重的東西,房間搜過了沒有,你說姓路的還會把它放哪兒?放哪兒他能放心?”“是我,我就放那女人的奶子裏,嘿嘿!”“瞧你這點出息,是個女人就能把你迷得七葷八素,還想幹幾票大的!”瘦子哼哼道,“我敢跟你打賭,那寶貝玩意兒絕對在他姓路的身上!你把他盯住了--別老盯著人家老婆看!”路九騫提著壇子回來了。他身上撲滿了雪片,兩條眉毛上也沾了雪屑,原本就如冷月清霜的眉眼更顯得冷冽了。“掌櫃好意,你我都無功不受,既然如此,我們就以水作酒,以盡快意!”路九騫“咕嘟咕嘟”倒下兩碗,自己先端起一碗喝幹了。黑麵男子心頭一震。他在腦海中想過無數個與路九騫碰麵的場景,他也想象過這個殺父仇人該是怎樣的卑劣,不曾料想今日一見,卻同想象中的大為不同。如果不是有父仇在先,他倒真願意和他結交一番。可是,那一幕他怎麼也忘不了。那冰冷的一幕,正是眼前這個凜凜的漢子所為,他又怎麼可以雲淡風輕地拋諸腦後呢?如果真的拋下了,他今日也就不會從千裏之外趕到這個偏遠小鎮來了。他的師父再三叮囑,一切相機而動,路九騫功力深厚,一般人難以近身。父仇可以再找機會報,相反要是再搭上一條小命就不值得了。他捧起碗,一氣咕嚕下去。這水可真是冰冷刺骨啊!他不由得縮了縮舌頭。路九騫卻談笑如舊,好似喝下去的是一碗熱酒。他知道這沒有絕高的功力不可能辦到。自己就是一個證明,雖然稱不上一等一的高手,但也絕對不輸三流好手,他尚且受不了這冰冷,其他人可想而知。“寒冰三尺之下舀來的水,冰得瘮人。”路九騫邊說著,頭上已經冒起了淡淡的白煙,他已為自己運功好了。黑麵男子委實受不了這股寒氣,正欲提手催動,忽然感覺一股強勁的內力從他後背傳入--“我路某如果欠你人命,日後還你就是。今日事情緊急,萬望兄弟莫要輕舉妄動。”黑麵男子聽出這是路九騫的內音,當下明白他不願讓別人聽到,才大耗功力從內傳音。他現在十分清楚路九騫的意思,奉勸多於威脅。況且,自己本就鬥不過他,本打算混在這裏,等待時機,沒想到一眼又被他看穿。再者,他看穿了卻不揭穿,一再禮讓,今天斷然不能出手了,父仇隻好來日再報。心裏決定好,他輕輕點頭。這時他感到一陣暖意,全身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舒爽自在感。“喂,姓路的這又唱哪一出啊?”光頭十分納悶。“這還看不出來?打交情,籠絡人嘛!”瘦子自以為聰明,卻也隻看出那一半的表象。“嘎吱--嘎吱”兩聲響,廳裏的侍從們喝得臉紅耳赤,喧吵不停,沒人注意到掌櫃把門拴上了。隻有路逢看在眼裏,他預感事情不妙,看來麻煩還沒結束。正在此時,喝得熱火朝天的侍從忽地一個接一個倒地。“路大人,還認得我嗎?”老掌櫃一改和顏悅色的麵孔,走到路九騫麵前問道。路九騫沒有做聲,他仔細回想,仍然沒有絲毫印象。“路大人貴人多忘事,自然記不得我金五常。不過,二十年前你在金家堡犯下的罪孽,我可替你記得一清二楚啊!”“你是金家的後人?”路家騫記得那個地方,那是他頭一次參與那麼殘酷血腥的殺戮任務。他總記得那一次,那一次之後他是另一個路九騫了。“後人?你下的死手,金家哪裏還有後人!我是給金家掃馬廄的,要不是躲在馬糞堆裏躲過了一劫,我也是那日的冤死鬼了!”“當時奉命行事,我不過是領隊手裏的一柄刀罷了,他的命令我不敢違抗”,當年的路九騫確實有那樣的無奈。然而這樣的說法隻會讓金五常更加惱火:“一句奉命行事就能把罪孽推得一幹二淨了?!你刀上還沾著兩個黃毛小子的血啊!小少爺還不到六歲啊!你的心是蛇蠍做的嗎?”“我一生欠的人命太多了,該懺悔的事也太多了。如果不是此行還有一件未了的差事,我路某的人頭隻管給你拿去!”話音未落,隻聽“嗖”地一聲,一支流星鏢朝路九騫的後腦勺飛來。路九騫頭也不回,長劍一擋,咣當一下那鏢就掉落在地上了。“你的李子我不是全要了嗎?”挑夫躲在暗處,一擊不中,他手頭隻剩那幾枚鏢,以路九騫剛才這一下子,他就是再發幾十枚也難中。最糟糕的是,他們的秘密武器被清繳了,他溜進他們房間找了幾遍都沒找著,也不知道被放在哪兒了。隻好躲避在一旁,不敢再冒險去搶什麼頭功了。他的敗露倒是提醒了蠢蠢欲動的瘦子和光頭,現在兩個人不得不更有耐心等待著。“路大人果然好身手!”金五常說道,“我自知打不過你,沒有辦法,隻好下點暗手了!”“酒裏有毒?為什麼我沒事?”“哈哈哈,我金五常沒那麼蠢。我就是再沒有見識也知道,像路大人這樣走南闖北,整天做傷天害理之事的人,對飯食酒水當然不會掉以輕心,我又怎麼會在酒中下毒呢?”金五常的話剛說了一半,本就滿身虛汗的路冕嚇暈了,倒在黃氏的懷裏,這下唬得黃氏也驚慌失措,不住地喚道:“冕兒!冕兒!”“路大人可聽過一種叫‘珊瑚百合’的毒物?”珊瑚百合,金五常剛提到這四個字,大家的神色都不由得緊張起來。那可是毒中之毒,百毒之首啊!瘦子和光頭交換了各自意外驚恐的眼神,他們可不想死在別人的毒害下--那可是他們的看家本領,傳出去可不笑死人?挑夫在暗中也不自主地察看自己的雙手,生怕什麼時刻沒留心,著了別人的道。黑麵男子心下一個咯噔,他起先喝過一壺溫酒,好像沒什麼異樣,卻終究起了疑心。擔心也沒辦法,仍坐在角落,看到路九騫卻毫無懼色,對答如流,心下不禁暗暗佩服。“珊瑚百合,傳說中的百毒之王。毒物取自珊瑚百合的花露,無色無味,人的皮肉一經觸碰,遇水毒性就發作,慢慢擴散,直至人化為一灘腐水--以前隻聞其名,今日有幸得見了”,路九騫確實沒有料到這種毒藥會被一個普普通通的老掌櫃搜羅到。安陵君殿下曾許以重金讓他們遠赴雪疆、靈山去找尋這種劇毒之花,他們幾個月苦苦搜尋,也還是空手而歸,沒想到,真是沒想到,一個人的仇恨能驅使他辦到如此艱難之事。“不錯!我知道路大人紀律嚴明,防範戒備也細致入微,我隻好在給眾位劊子手上洗臉水的時候抓緊這個機會了”,金五常頗有些遺憾地說,“隻可惜,你一家人一上樓就沒下來,也不讓夥計伺候,我真是苦沒機會啊。幸虧蒼天有眼,偏偏你要一隻空壇子,我怎麼會錯過這麼個機會呢?哼哼,路大人,最遲再過個把時辰,你就是功夫再好,也走不出這裏半步了!”黑麵男子聽到這裏,完全癱軟了,那一碗水啊,竟摻著珊瑚百合花露!他這下不僅大仇未報,還要陪著仇人一起死,當人家墊背的,想想就氣惱。他氣惱自己不該逞一時意氣,忘了師父的囑咐。事到如今,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隻好就此放手一搏。於是,他摸出匕首,猛地向路九騫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