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兄與弟(1 / 2)

路逢緊緊按住腰間的刀口,好讓血少流走一些。他決定采取這樣的行動,也不過是一瞬間的思忖。“各位,請把刀收起來!”他雖則用了一個客氣的“請”字,卻顯然是命令的口吻。鏢客們麵麵相覷,不知道他這個小鬼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然而都乖乖收了刀。隻見路逢一下子撲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響頭。掛著滿臉的淚水,口中說道:“金爺爺,對不起!”眾人已被他的舉動驚呆,聽到他如是說,更是一頭霧水。“我不是有心要殺您。其實一直都是您千方百計要殺我和哥哥。剛才如果我不出手製止,您就會要了我哥哥的命。我也是一時情急,沒有別的辦法,才那樣擋下,誰知卻誤傷了您……”他這一席話說得極為懇切,加上事情看起來本來就是如此,竇德聽了一時同情起來--路逢的目的算達到了一半,最為關鍵的那一半。他看出竇德麵目上的變化,這個不善於掩藏感情的老夥計,眼中柔和了許多。於是他接著更為懇切地說道:“竇先生,我要是您,我也會拚死為金爺爺報仇。殺人的是我,我活該留下。隻是,我求您不要把我的哥哥也留在這裏等死。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求求您放過他!還有這些爺爺、伯伯和叔叔們,他們也並沒有跟金爺爺過不去,求您讓他們都上去吧!”竇德單純的頭腦裏頓時盛滿了眼前這個娃娃的仁義和慈愛。他是為了哥哥才出手的嘛,自己不是也看到了嗎?要是有人對著自家苗兒那麼做,那他的騏兒也肯定不會袖手旁觀,這是做兄弟的本分,人之常情,他又怎麼會不理解呢?況且,這娃娃真不簡單,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也要顧惜哥哥,還顧惜這些個旁人,他竇德打心眼裏佩服。“您要是放心不下,拿著這把刀!抵在我這!”路逢不等他細想,遞上一把刀,往自己脖子上比劃。竇德沒接穩當,慌得一下就落地上了。要說殺雞宰羊,他絕對不在話下,要說傷別人一根毫毛,他連想想都覺得可怕。這會兒看著地上的刀,他的手還不住顫抖。“要怪就怪金掌櫃命薄,怪不得別人,哎!”竇德輕輕歎了口氣,接著又說道,“我帶你們上去。”鏢客們和路冕都欣喜不已。他們也明白他們能夠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多虧了路逢,也少不了這位老夥計。隻見老夥計竇德挨到牆邊,在一個供神的香龕上端輕輕摸索了一番,不一會兒,客棧再次震動起來。就要上去了,人人都沉浸在期盼之中。沒有人留意路逢。隻有他的哥哥路冕在歡喜之餘搜尋他的身影--他們共患難了,是真正的兄弟了--卻搜尋到他於騷亂中抓住了兩個酒壇子。路冕不知道路逢要做什麼,他實在不了解他這位資質強於自己千百倍的弟弟。隻是他看到他的眼神中,有某種令人寒冷的東西,比這數丈地下更令人寒冷的東西。可惜他費勁心思也想不透。忽然,燭火在客棧緩緩上升的抖動中一齊熄滅了--“啊--啊--”“好冷好冷啊!”“是誰幹的?!”“姓路的小混球,你別跑啊!”“不好,中毒了!珊瑚百合!”“…………”四五個聲音接連在黑暗中響起。路冕恍然間聯想到發生了什麼。他的弟弟總是讓他大為驚異,那個聰明的腦袋,配著一副與他幼小年齡不相稱的冷心腸。那些鏢客剛才同他一起被金五常撒上了珊瑚百合的毒粉,現在他們一定已經被兩壇子水澆了個猝不及防,劇毒真正要開始發揮藥力了。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手臉,並沒有一滴水。既欣慰又不安。然而,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地結束。一下子,十多個火折子都點燃了,在上升而動蕩的客棧中發出星星點點的光焰。這些亮光都在找尋一個目標:路逢。鏢客們之前還有一種別人不會知曉隻有他們之前通行無阻的暗號。他們借此確認了對他們暗下黑手的正是路九騫的小兒子。客棧已冒出地麵許多,少許月光透了進來。讓鏢客們頭疼的是,不論在黑暗中,還是在光亮裏,他們都找不到路逢的人影。他們三五成群,分頭搜查。客房、廳子、廚房、柴房、茅房、馬廄,沒有一個地方被他們漏過,凡是能藏一個半大小子的地方,他們都倍加小心地檢查了,真的沒有一點痕跡。路冕也皺起眉,他很擔心他的弟弟。他看到他受了刀傷,如果再不盡快敷藥處理,那就很危險了。而且,這些鏢客人數不算少,對付他們哥倆還不成問題。路逢藏在梁上,將下麵每個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因為他非常瘦小,遮擋自己倒是輕而易舉。他在心底嘲笑鏢客們的愚笨,更嘲笑哥哥路冕的草包樣。他目前身處的位置是最安全的了,他相信自己的判斷。他其實有些得意,雖然一貫冷靜,也畢竟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高興到心底的事情還是會掩藏不盡。他得意自己順勢解決了四五個鏢客。這首先自然得歸功於金五常,其次再無可推辭了,得歸功於自己。這些和父親作對的人,怎麼能讓他們有好下場?他固然有些冒險,冒著自己受傷可能惡化的危險算計他們。可是一想到這些下九流的鏢客曾在這個地方為難父親,他就決心要收拾了他們。如果不是他負傷,他有信心把他們全收拾了。如今的話,能多收拾一個是一個。客棧已經重新屹立在地麵之上了。鏢客們心急火燎,進進出出,好一頓找,立誌要把小狗日的路逢給做了陪葬。路逢緊握著烈焰劍。他麵色有些虛弱,眼底卻有一份榮光。已經到地麵上了,他什麼也不怕了。父親會來收拾個幹淨,把他沒做完的事情做完。他如果萬一不幸倒下了,那父親也會因為他的苦心作為而心疼他的吧?答案還不得而知,他突然感到一陣抽搐,一股血腥味再次湧上他的喉頭。他沒能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來。烈焰啊烈焰,你可真是不好馴服!他是由衷稱讚。在他眼裏隻有這樣的寶劍才配得上自己,也隻有父親和自己,才配得上這樣的寶劍。“好小子,你在這啊!”淋漓下落的鮮血引來了正無頭緒的鏢客。“小賊,你敢暗算你大爺我,你今天死定了!”鏢客們也許是被仇恨激起,也許是已經注意到他的重傷,開始破開膽與他鬥。路逢沒有理睬他們,他將烈焰劍橫在胸前,全力以赴抵擋他腳下的襲擊。他算是占據了地利優勢,高高的大梁成了他的一個庇護所,鏢客們無法輕易觸及。他身體虛弱極了,完全以守為攻,一時兩邊誰也沒討到好處。一個年輕些的鏢客按捺不住了。他腳踩桌子,助力而上,直踏上了頂梁柱,手中一刀急揮,在路逢腿上劃下一條不深不淺的口子。路逢又疼又沒了平衡,一個側身,從梁上閃身下來,腳落在地上,半天都沒立穩。他剛一落地,數把刀刃就擱在他四圍了。他兩眼紅腫,麵色十分蒼白,濃烈的疼痛讓他無暇對眼前的鏢客有任何反應。“小狗日的,你行啊!算計到爺爺頭上了,是不是活得……”鏢客的話還沒說完,就一個冷戰接一個冷戰地打。他們的身子又被淋了個半濕。這一次,是路冕。路逢在痛楚中仍然要輕蔑地瞪哥哥路冕一眼。他覺得路冕隻會這樣學他的樣子做,卻從來都做得不好,多數時候是弄巧成拙。路冕這一次這麼做有沒有弄巧成拙,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全身無力,好像身體隨時會倒下再也爬不起來一樣。第二次的偷襲潑水激怒了鏢客們。他們用盡力氣用刀劍緊逼。路冕總還算多了一絲謹慎,事先抽了兩把刀預備著。現在他用雙刀回擊,以攻為守,竟得了優勢。路逢就慘得多了。他不肯放開烈焰劍,卻再也沒有氣力開啟它,隻能把它當做一般的劍用,結果很不得力。半數的鏢客圍著了他,他們的刀在他的下巴上遊走,他這才真正惶恐起來。他們是真的要他償命了,他沒有退路,該如何是好?他滿口的血還沒吐淨。他強忍著痛,在清醒的最後一瞬說道:“你們不是來取那件東西嗎?”鏢客們被接二連三的變故攪得暈頭轉向。好幾次他們被卷進來,差點就送了命。一個夜晚而已,卻在生死邊緣掙紮了好幾下。如果路逢這個時候不提,他們都快記不起來他們這次來的目的了。中了珊瑚百合的鏢客已經喪失了興趣,沒有中的卻興趣盎然。他們不由得眼中一亮,心中都想,說不定最後時刻才是他們幸存者的幸運之時。“在哪裏?快交出來!”“我隻能偷偷地說--你過來”,路逢對著一個兩眼放光的鏢客說。那鏢客立即附耳在他口邊,隻聽得一驚一喜。別的鏢客問他得到了什麼消息,他卻默然不語,隻是沉醉在自己即將飛黃騰達的預設的想象中。“那東西在我哥哥身上。”他血氣大虧,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沒想到這樣反而更讓那鏢客深信不疑。因為弟弟不會那麼輕易高發哥哥的,太過一氣嗬成不免讓人懷疑、猜度。這句話裏唯一重要的就是那件東西,而它所涉及的人並不是他們特別感興趣的地方。隻要大眼一瞧,就知道自己一方的勝算更大。於是,他們撇下路逢,全都挺刀朝路冕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