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以為你比我高點就了不起啦,也才高半個頭!你也別以為你比我大點就神氣啦,誰知道是大一天還是兩天?讓我叫你師哥?哼,你得有那個本事啊!本姑娘可不是讓人給嚇大的,你給我聽好了:當著師父師伯的麵,本姑娘可以暫且當個師妹--這當然是看在他們的麵上--可以裝裝樣子把你當個師哥;可隻要他們不在,你就得乖乖叫我‘師姐’,一切聽我的,明白嗎?”俊齡揚眉數落了竇天騏一通又一通,八九通的數落之後,她消了氣,最後給他定下了這樣一條規矩。她自認為這已經是她的驕傲所能允許的極限,抬頭卻看見竇天騏一點也不買賬的眼神。竇天騏還是張口說話的樣子,被她施的定術定在那裏動彈不得,隻剩一雙眼珠子還能表示他其實是個活物而非雕像。此時他的眼裏沒有一絲她預想的感恩戴德,反而眼睛鼓得大大的,眼珠子像是要跳出來似的。“喂喂喂,你這什麼意思啊?拜托誒,吃虧的是姑娘我好不好?”俊齡極其不滿。她立馬準備好一肚子的惡語,正欲開口,突然感到背部一陣冰涼。她當即抽下腰間的金絲劍,一身急縱,兩腳輕巧地落在灶台上,她猛得回身,手中的金絲劍隨之襲出,這一係列行動連眨眼都不及。任他是誰,能受得起這一擊,也才值得她正眼瞧上一瞧。金絲劍在她手裏動不了了。俊齡心下一動,看來不是個簡單的家夥。隨即,她嘴角又浮起一絲迥異的笑容,這才夠勁,太容易搞定有什麼意思?她懷著那抹笑意,偏回頭來給了他個正眼。這一眼不瞧也就罷了,一瞧她當下就嚇丟了三分魂。隻見一條黑蛇扭動著滑溜溜的身軀,吊著長長的信子,正正地對著她。黑蛇足有碗口那麼粗大,她隻看到頭沒看到尾。她的金絲劍正被黑蛇那長長的信子纏繞住,削骨如泥的金絲劍竟然沒能把那信子傷到絲毫,反倒是她的手,握著金絲劍,愈來愈感到一股無法抵抗的拖拽。她並不是被黑蛇的力量嚇到了,而是被黑蛇本身嚇到了。像這種光溜溜黑黢黢的玩意兒,她一看見就渾身不自在。不是像天狼猛虎那些看了單純令人心生畏懼的禽獸,要是那些她反而不會害怕。這是先帶給她惡心,讓她心裏升起一陣強烈的厭惡,然後才彙成一種特殊的恐懼。黑蛇的信子將她的金絲劍一點一點卷進口中,吞沒在它長長的腹腔裏。還好她已經適時鬆手,不然她也要被卷進那長長的滑溜溜的肚囊裏去--光想想就令她毛骨悚然。事後她說,她有千百種殺了它的方法。可是正當此時,她的千百種方法被嚇落了一地,一個也沒拾起來。她呆呆地站在灶台,一動沒動,小嘴巴大張,兩眼鼓得渾圓--跟竇天騏一個樣。她現在有些明白為什麼竇天騏會是這種眼神,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黑蛇已然滑到竇天騏身前,它猛地探出腦袋,細縫般的眼睛裏刺出冰涼的幽光。它猩紅的信子在天騏額頭附近遊走,“絲絲”的響聲在凝固的空氣裏尤為清晰。隨之而動的是它的軀體。它的尾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滑進來,在它盤旋了數圈的軀體中來回擺動。俊齡恢複了一些神智,然而心頭的恐懼卻沒能逐數驅散。她看到竇天騏半步也不能挪動,竟在心底騰出一塊空隙用以取笑他。她由衷地感到一絲快慰,瞧吧,讓你一來就欺負我,這下可好了!但是她沒有高興多久,害怕以及由此附帶而來的不忍與同情慢慢地將她的心包圍。尤其是當她看到黑蛇已經離竇天騏近到不能再近,在他身前伸頭探腦的時候,她的手腳一陣比一陣冰涼。它一定是在考慮先從哪裏下口吧!她一眼瞥到竇天騏同樣恐懼的眼睛,更加難受了。要不是他被施了定術,他至少有機會躲閃一下,或許他手腳快,能爬上來,跟她一樣站在高處。竇天騏呀竇天騏,我害慘你了。俊齡著急地想著,忽然看到有兩顆晶瑩的淚珠從竇天騏的眼裏滾落下來。這個正在成長的少年,麵龐清朗。高高的鼻梁帶著一個秀俏的鼻頭,帶著不卑也不亢的一幅天然神采,一條紅潤的嘴唇,微微上揚的嘴角,卻配上一雙刀裁劍削的眉毛,一對從不遮掩、時而閃耀光芒時而悲傷黯淡的眼睛。現在那微微上揚的嘴巴還大張著,清泉似的眼底卻湧出了淚水。“什麼嘛?這樣就哭了!堂堂一個男子漢,這算什麼嘛?!”俊齡剛剛生出的一絲歉意和同情,瞬間隕滅。她又氣又急,兩腳直跺,一時竟忘了自己還在躲藏防範之中。黑蛇敏銳地偏過腦袋,循著跺腳的聲音,猛地朝她伸出信子。那一條猩紅打來的時候,她反應倒快,及時躲開了。她帶著嫌惡,跟黑蛇周旋著。她不知道怎麼出手,她深知如果她的手打到黑蛇任何一個地方,不管有沒有給那黑家夥造成傷害,她自己一定立馬要暈死了。黑蛇卻似乎愈戰愈勇,片刻之間已將粗大而長長盤繞的身軀移到她的麵前。她還沒來得及思索,黑蛇已經赫然滑到灶台上了。她原以為這家夥隻會在地上扭動,她不知道蛇其實在樹木在岩石在沙漠在深水,在許多生存環境都是遊刃有餘的。不知道源於恐懼的抵製。這下她是實實在在的恐懼了。黑蛇伸長了腦袋,像是一個人伸長脖子的模樣。它的身子在它伸長時,漸漸直立,直至將麵孔正對著俊齡。俊齡手腳僵硬,她半天無法吸進一口氣,一會兒又急劇地呼吸,胸口砰砰直跳,心馬上要飛出去一樣。她因驚恐而重新陷入呆滯的眼中,顯現著一幅令她絕不願再記起來的景象:一條粗大的黑蛇,盤繞了四五圈,“站”在她的麵前,尖利瘮人的狹長眼光直逼她的兩眼。猩紅發黑的信子在她鼻尖徘徊,一股股血腥和著惡臭刺激著她身軀的每一寸。她害怕極了,不敢往下想。她隻想哭,想捂住眼睛哭。可是雙手完全不聽她的使喚,或者她自己並不敢動彈。她忍住了沒有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索性閉上了眼睛。她唯一能做的,既屈服又不屈的動作。腦中一片混沌,是黑暗,卻也有些亂七八糟的影像。青瓦白牆的房屋,樹梢的月亮,紅豔豔的花朵,長掃帚短掃帚……她的母親和和氣氣的臉,母親臉上的血淤,母親臉上的淚痕,刺耳的聲音,尖利的訓斥的刺耳的聲音--“嘿--呀--”她聽清楚,卻是竇天騏的聲音。等她睜開眼,她的眼睛鼓得更圓了。不光是驚恐,更多的是驚愕。她看到竇天騏踩在灶台邊上,兩手捂住黑蛇的眼睛,死死地捏住了它的腦袋。她的第一反應竟是首先驚異,這小子是怎麼解了定術的?一個時辰還早呢,他怎麼就……然後才是驚訝他的膽子。他怎麼就……失去視線的黑蛇胡亂扭動著身軀,卻沒有了剛才的敏銳。龐大的黑蛇和相形之下渺小的竇天騏,一個扼住一個的要害,一個甩動著身軀,企圖把另一個卷起來摔死。“快……快幫我!”竇天騏麵頰的淚痕還沒幹,眼裏的神情卻變得不同,隨著他那雙劍刻來似的眉毛一齊散發威力。黑蛇把他甩來甩去,他摔在灶台的邊緣,又被卷起來升得老高,他“啊啊”直叫,就是不鬆手。反而是俊齡看得心驚膽戰,她剛被激起的勇氣,瞬間又被嚇縮回去了。又不是其他家夥,這可是蛇啊!你不知道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嗎?!話到嘴邊,卻變成:“哼,我我憑什麼要幫你啊?你哪有資格指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