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天騏已經無暇顧及俊齡到底說了什麼。他自己被黑蛇顛來甩去,肚皮下一陣翻騰,幾欲嘔吐卻沒東西吐出來。他的眼圈憋得血紅,兩隻單薄弱小的手卻依舊攥得死死的。這實在不容易,因為黑蛇通體滑不溜秋,腦袋尤其滑溜,要抓牢它可是憑的死勁。黑蛇這東西仿佛越折騰越精神,它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適應了無法辨認方向的攻擊。一副粗大有力的軀體全力顫動,像激流的狂瀾,又像龍吼的旋風,將鉗住它的人抖落又拋起,連看到的人也震詫住了。俊齡比剛才還要緊張一百倍。剛才,那黑蛇盤在她麵前,她嚇得隻差讓心跳出去。這會兒,她的心一陣比一陣驚懼,蹦跳出去又彈回來,又蹦出去彈回來,她連眼皮都閉不上了。她呆滯而又無比清楚地看到,黑蛇不知什麼時候起已經改換了攻擊模式。它適應了,也就不見了慌亂。那種胡亂跳彈、亂甩一氣的襲擊全然被另一種模式給代替了。它會許久不動彈,一動不動地靜待著,讓人放鬆警惕,然後忽地重重地擺動一下。這種蓄勢的擺動往往讓竇天騏吃盡苦頭。有一回,他差點就要被甩飛。還有一個好處,俊齡是慢慢看出來的。黑蛇以逸待勞,蓄養了力量,竇天騏卻恰恰被折騰得有氣無力。她的判斷是不錯的。幾次“啊啊”慘叫,竇天騏滿臉通紅,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連基本功都沒有練過,別說內力,就是體力也絕沒有多少--一個半大的小子,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沒得到多少補充,虛虧得很。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竇天騏就要慘敗了。俊齡猶豫著,她偷偷催運起內力,手間充盈起一團淡淡的紫色光暈。她還沒出手,黑蛇的長尾巴高高地豎起,又猛地垂打過來。一條黑色的光芒直刺她的掌心,她感到胸口一陣疼,沒發覺自己的嘴角已滲出黑血。她隻是發覺自己似乎真的不能動了。這回不是她不願意,不是她不敢,而是無法有絲毫的舉動了。幾乎與此同時,竇天騏再一次被甩在灶台邊沿。這一次他手腳無力,一下從灶台又跌落下去,摔在了地上。黑蛇被捏住的眼睛沒了遮擋,瞬時射出兩道冰涼怨毒的目光。它高高揚起的腦袋豎得更高,直抵房梁,顯示著一個勝利者的驕傲。忽然,它又低垂下腦袋,把它伸到竇天騏身旁。竇天騏被摔暈了,雙眼緊閉,雙唇微張。他現在感覺不到這個龐大冰冷的家夥。黑蛇再一次豎起尾巴,將它伸向竇天騏。俊齡長大了嘴巴,隨即又瞪大了眼睛。她本來擔心黑蛇那一尾巴過去,竇天騏這個什麼也不會的蠢小子一定比自己還要慘。結果,她卻看到黑蛇伸過去的尾巴,輕輕柔柔地打著竇天騏的臉。說“打”還不準確,是“拍打”。黑蛇的拍打喚醒了竇天騏。他剛一睜開眼,忽地感到一陣刺眼的白光。他下意識地用手擋住眼睛。從手指縫裏,他看到這一束光芒來自黑蛇的腦袋。那是一個斜倒著的“十”字,就像兩把刀交叉在一起,在黑蛇兩眼之間閃耀。光潔的白色,比月光更明亮,比日光更柔和,像是一束潔白綿長的雲彩,淡淡的,飄下來。他看得久了竟然毫無顧忌地把手放下,什麼遮擋也沒有,那斜“十”字白光直剌剌地刺向他,他就那麼看著,受著,閃爍著自己明媚的眸子。突然,他注意到,黑蛇兩隻細縫似的眼睛此時是閉著的。他猛地一抬手,直直地揪住黑蛇左邊的眼睛。黑蛇的斜“十”字光芒瞬間消失了。它發出痛苦的嘶叫,粗大的身子不住地扭曲、抖動,竇天騏仍舊抓著它的腦袋,被黑蛇甩得更劇烈了。黑色的液體從他的手中流淌,那是黑蛇左眼的血。這一次,他瞅準時機,順著黑蛇的擺動,一下子撲到了它的背上。滑溜溜冰絲絲的黑蛇的背部讓他的行動很不順利,他一連折騰了好幾次才真正把自己的弱小的身體淩駕在這個粗大的黑家夥的軀體之上。他雙手環抱住了黑蛇,任它怎麼扭動、甩擺,他都在它的身上。“哇啊!”俊齡不禁讚歎。她都不敢對付的蛇怪,他這小子倒製住了!等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對竇天騏這樣的家夥表示了讚歎,她竟惱起自己來,並且立馬換上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竇天騏緊緊抱住黑蛇,他忽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黑蛇身體裏鑽出來了。這個時候,黑蛇已經痛苦嘶叫了許久。這樣淒厲的叫聲,竇天騏從來沒有聽到過。他在五槐樹鎮的時候見過別人捉蛇。十幾個大漢抄著棍棒,還有人提著殺豬刀,硬生生圍住一條青花蛇將它打死。那青花蛇死得十分零碎,小小的他都不忍多看一眼。可是,那樣的慘死青花蛇也沒有嘶叫半聲。他沒有聽過蛇的叫聲,沒有聽過蛇這麼淒慘的叫聲,甚至也沒有聽過什麼別的活物在他耳邊發出這麼淒慘的叫聲。他此時雙臂緊緊抱住黑蛇,不僅僅為了防止它把他摔下去摔死,還為了點別的什麼,他一時也說不上來。隻是緊緊地抱住它。就在這個時候,兩道黑色的有些炫目的光芒從黑蛇背上射出,竇天騏這下被刺得真的睜不開眼了。等他睜開眼的時候,他驚得目瞪口呆。黑蛇長翅膀了!兩道黑光消褪,兩個黑色的羽翼張開。隨著黑蛇一陣低落而淒迷的叫聲在他耳邊呼嘯起,他忽然感到身子一下失去重量,眨眼間,他已經懸在高高的天空--在黑蛇的背上。“啊--啊--啊--”展翅疾飛的黑蛇一會兒俯衝,一會兒又直上九霄,一會兒蜿蜒遊弋,一會兒端然低翔。竇天騏的懼意早就一掃而光,他做夢都想飛馳在天際的景象此刻成真卻讓他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又在做夢。他的胸膛貼著黑蛇冰涼滑膩的背部,他仍然兩手緊抱它,像是擁住一隻受傷的馬駒。黑蛇漸漸平穩起來,它昂著頭,奔著圓月飛去。月亮隱沒在雲裏。渡風亭上的笛聲忽地停下,厲淩雲和白悅之翹首以盼的人來了。來人長發長衫,一身黑色,捂著眼睛,卻大笑不止。“羽蛇君,你……”白悅之首先看到黑衣人受傷的左眼,她十分驚異,萬萬不曾料想羽蛇君會負傷。“哈哈哈哈哈,你收了個好徒弟!”羽蛇君大笑道。“羽蛇君第一次受傷就傷得這麼開心嗎?”厲淩雲冷笑道,“說說,怎麼是個好徒弟了?”白悅之的眼神也緊緊追問。羽蛇君一手捂著左眼,一手指著自己額頭中央,沒有直接回答他們的問題,反而問道:“還記得四年前那個冷丫頭的表現嗎?”“你是說天騏有飛瓊那樣的資質?”白悅之的問話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複。羽蛇君直搖頭:“不,他比她的資質還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