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竇天騏來到梅穀的三年前,俊齡背著一個小包袱來到這裏;在俊齡到梅穀的一年前,飛瓊身無一物地來到這裏。飛瓊是第一個適存者,在他們這一代。羽蛇君對她當日的表現記憶猶新。看到她的第一眼,羽蛇君不由一驚: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人兒?比他羽蛇君還冰冷!他按照安排,一如既往地“突然”出現在初來乍到的她的麵前,他扭動自己龐大的蛇身,探出猩紅的信子,她卻呆呆地站著,不是嚇得呆愣,而是不為所動--她的眼裏根本就沒有一絲怯意。他頓時來了興致,蜿蜒、奔躍、翱翔、呼嘯,她卻對他冷漠依舊。當羽蛇君後來知道飛瓊是來自那樣一個草木滋蔓蟲蛇密布的地方時,他就明白了為什麼她對他那樣視若無睹了。他也就有點沮喪。然而,當時他滿心訝異。他不同以往,竟然有一絲期待地開啟“紋”。已經有幾十年了,厲淩雲之後的人,沒有一個能受得了他的紋芒,哪怕一眼的都沒有。斜“十”字白光寒氣凜凜,他沒有閉上雙眼,一瞬,一眼,兩眼……她足足承受了半刻時間!他守在一旁,欣喜若狂。這個冷麵丫頭真不簡單!當年薛二小子和路三小子加起來都沒有她一半的時間多。“這麼說,天騏確實是適存者了?”白悅之喜不自勝,“比飛瓊還有天賦的適存者啊!”“他,是適存者中的適存者!”羽蛇君的話完全肯定了厲淩雲的眼光。他撥了撥眼前的銀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你的眼一點都沒壞嘛,依我看,比以前還更毒呢!”羽蛇君所說的“眼”指的是隼之眼,這是厲淩雲的隱痛,他的稱讚沒有讓他有絲毫的欣喜。“是嗎?你的左眼倒是真的要瞎了!”厲淩雲詛咒式的回應沒有激起羽蛇君的怒氣,反而勾起了他少有的笑容。他的笑總是帶著七分陰險,三分神秘,這一次,十分罕見地,是一個十分快活的笑。那小子啊,真是讓他難以琢磨。他輕輕揉了揉眼睛,手還不能取下來。“厲四,你還是這麼氣焰囂張,這可不好,你越活得久你越會明白的”,羽蛇君斜著一隻眼對厲淩雲說道。“我活得夠久了。”“哈哈,四十多個年頭,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你活到我這個歲數,再說這話不遲,”羽蛇君不等他回答,話鋒一轉,問道,“聽說,你遇到了兩個疑似的適存者,怎麼隻帶回來一個?”“那一個,我不能肯定。”厲淩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有一雙目光正在刺探他。從角度上他隱約明白,那雙目光不是羽蛇君的。所以,他說到一半,眼睛就躲閃起來。要說他當日的判斷,兩個孩子給他的感覺,是同樣肯定的。甚至,那一個給他的感覺比天騏給他的還要強烈。尤其是他倒在雪地裏的時候,他就在他麵前,他不用隼之眼,也能看到他身上潛藏的那種光芒。他沒有帶他回來,是因為他從他尚在年少卻已經過分成熟的眼睛裏看到了危險。那樣一個家夥,為了存活,絲毫不在意別人的性命安危。為了騙取老夥計的信任同情,他毫不猶豫地下跪求情;為了去除後患,他瞅準客棧上升一片漆黑的間隙,把酒水往鏢客們身上灑;被圍攻,他又出賣哥哥做擋箭牌;最後為了脫身,他把自己的衣袍換到了天騏的身上,讓這個素未謀麵、無恩無怨的孩子給他當替死鬼。路逢的隱忍殘酷給他十分深刻的印象,他現在回想起來,依然忍不住地驚詫:光明磊落的路九騫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很快他想通了。路九騫不就是那樣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嗎?表麵上正氣凜然,暗地裏卻做人家的鷹犬,盡下毒手。他的兒子不過是繼承了他的“好品行”罷了。一個適存者,本身隻意味著力量,意味著潛藏著的巨大能量。至於那一身能量是要被邪惡所驅使,還是為正義而赴湯蹈火,看的是適存者自己的心性。姓路的那個孩子,心性已經鑄成了,厲淩雲相信他已經能看到邪惡在那個孩子的心裏紮了根。他完全沒有把握,梅穀能讓他變成另外一幅他們期待的模樣。“噢,這一個,難道你是肯定的了?”羽蛇君的反問讓他更加無言以對。他跟他們一樣清楚,梅穀需要新的生力軍,尤其需要有適存者。如果有疑似的適存者,哪怕隻是一分的可能性,他也有必要把他帶回來。他跟白悅之說起來的時候,他已經被責難過了。“那是個殘忍的家夥,我不能確定他會帶給梅穀幸運還是不幸。”他把對白師姐說過的話又對羽蛇君說了一遍,算是交代。不約而同的沉默。他接著說道:“如果他的力量被我們開啟,他卻倒向另一邊,那生靈塗炭的時刻就要提前到來了,那時候我們悔恨都不及了。”“可是,厲師弟有沒有想過呢,他的力量遲早有膨脹的一天,我們不管,恐怕他也會落入別人的手中,難免還要走入歧途啊!到那個時候,他才要跟我們作對,那才是生靈塗炭的時候呢!”白悅之代替父親白石先生掌管梅穀以來,最迫切的任務就是彙聚一批新的適存者,她不願意放走一個機會。“不會等到那一天的!”厲淩雲吐出這幾個字,聽的兩個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實所指。他們以為這是他的自說自話,其實他心裏早已經有了一個決定。“厲四,你該不會因為他是路三的兒子才拒之門外的吧?”羽蛇君的話讓厲淩雲驚了兩跳。他驚訝半封印在這深山梅穀之中的羽蛇君竟然會知道那個孩子就是路九騫的兒子,他更驚訝他竟然會看穿他隱藏起來的這一半私心。“你怎麼知道他的身份?”“別忘了我剛剛從哪來的!”羽蛇君有些得意地說道,“也別忘了我的紋語是什麼了!”羽蛇的紋語:痛與記憶,厲淩雲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剛才從天騏的記憶裏看到的。兩個多月前在客棧的那個雪夜,對於他,對於天騏都是一個痛苦的夜晚。那樣的記憶不會泯滅,羽蛇君能夠從他的記憶裏看到相關的一切人與事。這個狡猾的老家夥!“真的是路師兄的孩子嗎?”白悅之又驚又喜。厲淩雲點頭不語。“厲師弟,你可真是的,既然是路師兄的孩子,那就算不是適存者,你也該帶回來啊!”白悅之對路九騫與丘樹風之間的恩怨毫不知情,對厲淩雲此行的真實目的更是一無所知。“不著急,我跟他有個四年之約。”厲淩雲發現他說話的時候,羽蛇君正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竇天騏睜開了眼睛,眼前是浩渺的夜空,月亮像個晶瑩的圓盤掛在上麵。他揉了揉眼睛,有個奇怪的感覺,好像剛才他做了一個夢,夢裏他伸手就能碰到月亮。他在天上飛,後來……就掉下來了,原來是睡醒了啊。他的夢裏沒有黑蛇,記憶裏更沒有黑蛇。他扶著灶房的門柱,站起來,一進門就發現紫裙子俊齡躺在灶台上。“流氓!色狼!”鮮紅的指印落在他臉上,他被冤枉又被打得摸不著頭腦,頓時惱了,提起拳頭就要還擊。“啪”,他還沒出手,又挨了一巴掌。“你耍流氓你還敢捏拳頭!哼,本姑娘會怕你嗎?!”竇天騏急得小臉通紅:“我沒有流氓!我看你嘴上都流血了,我是要幫你……”“誰信你啊!”俊齡一軲轆爬起來,居高臨下地站在竇天騏麵前,一手叉腰,一手指著他說,“你真不害羞!”說完一下跳下來,狠狠地踩了他一腳,然後扭頭就走。竇天騏暗下決心,一定要跟女師父把本事學好,然後找紫裙子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