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天騏攤開左手,隻見一隻綠頭的大馬蜂正落在他的掌心。他沒有殺死它,它卻很馴服似的,也不飛開,隻靜靜的在他手心裏付著。竇天騏輕輕地捧著它,緩緩地放進了師父的瓷罐裏。“天騏比飛瓊還要快一步呢!”白悅之再一次宣布,“天騏是第一,飛瓊第二,俊齡,你要多做兩個月的晚飯囉!”“不算不算!”俊齡十分不服氣,“師父你又偏心,明明說是誰先幹掉誰贏的嘛!他又沒有幹掉,他才是最末的!”白悅之似乎已經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舉起小瓷罐子,耐心解釋道:“要怪就怪師父沒有說清楚啦!可是,你看,他雖然沒有把它殺死,卻也製服了它,不是嗎?而且,我經常跟你們說,對付敵人,最厲害的不是直接消滅他,而是讓他屈服,最好還能為你所用,天騏正好做到了這一點呢!”“我不管,就是師父你沒說清嘛!要不然,我也活捉了,說不定比他還要快呢!”俊齡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說起話來卻還是帶著一股孩子氣的蠻橫。聽了她的話,竇天騏毫無顧忌地笑道:“嗬嗬,你願賭就服輸,哪有那麼多‘說不定’!”“從來一次,誰先誰後,當然說不定了!”俊齡依舊堅持。“好啦,綠頭蜂就隻有一隻啦,不然讓你們重新比一次就好了!”白悅之算是做了結語。俊齡不願接受也隻得接受了,她很了解,師父從不會強硬地動用威勢,但隻要是她定了的事情,即使是輕輕柔柔的一句話,任誰也無法反抗。兩個月不用進灶房,竇天騏好一陣開心。訓練已經結束,他們散了場。他輕吹著口哨,學的是山雀的叫聲。“竇師弟,你等一下”,是飛瓊師姐的聲音。竇天騏呆愣住了。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到飛瓊師姐正向他走來。飛瓊比他大三歲,按照大陸的風俗,已經是成年的女子了。她栗紅色的長發披在胸前,與身上的淡綠衫子十分相諧,此時紅唇微啟,天騏看得怔怔的,他不由得想起那晚的場景。“我跟你說話,你有沒有聽?”冷冰冰的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才知道他出神出了好久,連飛瓊師姐說了什麼,他都沒有聽到。“師姐……你說……我……”他想道歉,卻不知道怎麼說起,一時緊張更是語無倫次。飛瓊有些奇怪地盯著他,半晌才說:“師父讓我幫你訓練定術。”定術是最簡單的幻術,不需要很高的幻力就可以修習。隻不過,幻力越高強,施出的定術越強,定住人的時間也相應越長。竇天騏的天賦是有目共睹的,也因此他三年不能修好定術實實在在成了一個笑柄。俊齡就老是拿這件事嘲笑他。厲師伯有次也直搖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到練定術就有種說不清的恐慌。其實定術的心法最簡單不過,動作要領他更是爛熟於心,可是一到實際施展的時候,他就好像被什麼拽住似的,使不出半點力量。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師父白悅之也不明白。白悅之問到羽蛇君,羽蛇君陰險地笑道:“這小子啊,那段記憶抹去了,記憶裏的恐懼還潛伏在他心裏。”竇天騏第一次進灶房,冷不防被俊齡施了定術,黑蛇襲來,他一動也動不了,心中的恐懼可想而知。雖然,羽蛇君已經用紋把那天測試前後的記憶都清除了,發生過的事卻總會以各自的方式留下印記。他完全沒有印象的事,卻給他帶來深入骨髓的夢靨。“欸,那可怎麼辦呢?”白悅之不想他錯失定術這個力量,雖然但凡修習幻術的人都會,誰也不大可能憑定術戰勝對手,但反過來,大家都會的,唯獨他不會,那就成了一個大大的阻礙了。“辦法也不是沒有,”羽蛇君的眼睛已經痊愈,眼角卻還留著一塊疤痕,“讓那個冷丫頭教他!”白悅之不明白,她明顯看出天騏每次看到飛瓊的時候都有種怯意,讓飛瓊教他豈不是更讓他恐懼了?羽蛇君卻沒有給她解釋,跐溜一下幻化成蛇形,悠悠地爬行去了。白悅之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終於在今天給飛瓊下了這樣一個任務。她卻沒留意,天騏從某天開始,麵對飛瓊已經不同以往了。飛瓊的冷若冰霜不再讓他感覺冷漠,她的冰冷如今不斷促使他催生心底的渴望:接近她。他現在看到她,尤其是兩人單獨的時候,他的心就會咚咚地跳個不停。聽見她說話--她不常說話,但隻要她一開口,他就沒來由地想把耳朵湊近。他當然不會發現,他現在連耳根都是通紅的。“跟我來。”飛瓊師姐說著,已經走在前麵了。竇天騏愣了一下,趕緊跟上。他看到那淡綠色的衫子隨風飄揚,比山穀裏的嫩苗還好看。一下午他就隻記得那跳動的綠色了,至於飛瓊師姐教給了他什麼,他完全沒有聽進心裏去。整個下午,他都像是靈魂出竅了一般,有種十分縹緲的愉悅。他被師姐觸到額頭、碰到手的時候,心裏像含了一塊糖,甜甜的,美滋滋的。還有湊近時,師姐身上那種淡淡的香氣,比穀裏的桂花,比梅花,比香樟,比槐花都要好聞。他一聞到,全身就有一種麻酥酥的感覺。其實隻要能看著她,他心裏就有說不出的快樂。所以,到訓練結束要分別的時候,他就難受起來。他很清楚,那是一種層層疊疊的不舍。岔路口上,他終於憋出一句話:“師姐,明天還來不來?”飛瓊沒有回頭,淡淡地回答:“來的,什麼時候你學會了就不用來了。”竇天騏歡喜極了。每天都有更多的時間和飛瓊師姐獨處,他真是求之不得。然而,煩惱也隨之而來。他躺在草地上,飛瓊師姐走過來了,悄悄地在他身旁坐下,看他閉著眼睛,就輕輕地拍打他的腦袋,輕輕地對他說:“天騏,師姐喜歡你。”不對,飛瓊師姐不是這樣的語氣,她一定是非常冷淡又沉靜地說一句:“竇師弟,我喜歡你。”他幻想著,看著天邊的雲聚在一起,一會兒又散開了。潔白的雲彩裏忽然浮現一張臉,一張有些瘦削的臉,輪廓卻像鵝蛋,十分好看。那臉上有一雙月牙一般的眼睛,那眼睛裏閃動著像霜雪一樣冰冷的光芒,眼睛上一對彎彎的細長眉毛,即使眼光冷峻也遮蓋不住它們的俊俏。一陣風來,那臉龐又消散得無邊無形。竇天騏一下子坐起身,他忽然有了一個明晰的念頭:等他明年成年了,他要求師父把飛瓊師姐許給他。他願意什麼都讓著她,什麼好吃的都給她先吃,什麼好玩的都讓她先玩,給她唱他小時候在五槐鎮學下的歌子,給她捉山雀,給她……他想著想著就笑了。笑了一會兒忽然又苦悶起來,他望著四下,沒有飛瓊師姐的身影,突然感覺自己很孤單。想要看到她的念頭強烈地在他心中撞擊,他說服自己要好好練功,好好練習諦聽術,雙腿卻不聽使喚似的,直往那個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