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天騏挪不開腳。他這時候再也不願遠遠跑開,跑到別處去了。他滾到坡上的平緩處,躺倒在草地上,仰望著天上的晚霞,感受著那個不遠處讓他魂牽夢繞的人。“撲通”,是入水的聲音。他的諦聽術給他帶來了極大的便利。每一個細小的聲響他都收入耳中,隻要是大溪澗那裏傳來的。嘩啦嘩啦,嘩啦嘩啦,水聲激蕩,他聽出水中的人遊得十分歡快。他自己也不由得歡快起來,晚風搖動秋草,秋草便拂在他的臉上,癢癢的。也許,他今天就該告訴飛瓊師姐,自己對她的傾慕。堂堂男子漢,還怕說句心裏話?不行不行,太莽撞了。飛瓊師姐一向對他漠然,他這般冒昧地吐露衷腸,隻會讓她更加漠視。他立馬又否定了自己的念頭。一隻白鷹從他麵上盤旋而過。潔白的羽翼,赭紅的爪子,優美又矯健的身姿……那不是杳杳嗎?他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杳杳怎麼會在這裏?在這以前,他隻見過杳杳兩次,都是在結界域。師父為他們演習召喚術,將箭赤白鷹杳杳特意召喚出來,展示召喚之神威。師父還說:“杳杳可是很凶的哦!你們學一點半點的時候可使喚不動它,要想讓它聽你們的話,你們現在就要聽我的話,乖乖地把要領和心法都記好囉!”除了師父和曆師伯,沒有人能召喚杳杳。而且,出了師父布設的結界域,要召喚杳杳就更難了,得用自己的幻力布設結界,否則,這個神力莫測的飛物就可能飛出梅穀,那樣的話,梅穀以及梅穀中生存的他們就都危險了。竇天騏追著杳杳飛去的方向,最後目光卻定在了大溪澗。杳杳盤桓在大溪澗的那一處,正是飛瓊師姐所在的地方!是誰要暗害飛瓊師姐?不及多想,他飛身而下。行至半途,卻隻得停住了--隻見飛瓊師姐一下子從水中冒出頭,杳杳飛落到她的肩頭歇住了。原來飛瓊師姐已經能夠召喚杳杳了,他由衷地感到驚訝和欽佩。可是很奇怪,為什麼他沒有感覺到結界的存在?杳杳低聲鳴叫,把他的目光和心思都拉回到大溪澗的中央。白色的光暈在金色的落日餘暉中尤其顯眼,杳杳在和飛瓊師姐溝通!他震驚不已。溝通,連厲師伯都不擅長的能力,飛瓊師姐竟然可以如此自如地做到。他立即生出一種失落來,飛瓊師姐有如此天賦和本事,難怪乎要對他們都傲然漠視了。他覺得自己,真是幼稚至極,就憑他那麼一點淺陋的能力,哪裏值得飛瓊師姐對他投以賞讚?很快,他又勇氣倍增,既然現在配不上,就加倍努力,練出好本事來給她瞧瞧,到那時候就不怕她不佩服自己了。他就是有這麼一股子爽利的幹勁,順風順水的時候也不會驕傲得忘乎所以,有困境也不會妄自菲薄自暴自棄。他不自覺地好奇起他們溝通的內容,然而令他頹敗的是,他此刻什麼也聽不到了。他的諦聽術無以施展。剛才連最細微的風聲水聲都聽得一清二楚,連水上有幾隻黑鴉,遊蕩在哪裏他也聽得明明白白,現在卻無論如何也捕捉不到了。確實沒有結界的阻隔。他聽不到,隻有另一個可能:飛瓊師姐和杳杳溝通的幻力太高深,他無法開釋諦聽術去窺探。想到這一層,他又被打擊了一番。既然飛瓊師姐毫無危險--哎,哪裏有什麼危險,實在安全得很--他也就沒有必要守護在這裏了。他怏然走上坡地,心裏卻終究有些疑團,終於停在了剛剛躺著的地方,背對著大溪澗,頹然坐下。過了片刻,杳杳翱翔而去。那白色的英姿落在他眼底,漸漸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白點,最後連白點也消失了。他的心重新歡騰起來,仿佛一個美妙的夢要重新開始了。他眺望著對麵坡下的桂花樹,金燦燦的一片,好似飛瓊師姐那天穿的紗裙啊,好美!他附近也有桂花,一簇一簇的花枝送來甜甜的香氣,太過濃鬱,他簡直要被醉倒了。大溪澗水聲依舊。他暗暗想著,今天夜裏,他也要來撲一回水。自從得知飛瓊師姐天天都來這裏洗浴泅水,他就再沒好意思進大溪澗了。此時,嘩嘩的水聲,淡淡的水腥味,都誘著他到水裏遊一趟。夜裏的水當然冰冷得多,可因為飛瓊師姐的關係,他已不會顧及許多了。況且,他還隱隱覺得,越是冰冷刺骨,越難以做到,就越自豪。至於自豪什麼,自豪給誰看,他不用說,心裏一想就樂滋滋的了。驀地,他竟又看到,杳杳飛回來了。從他的頭頂掠過的時候,他一個急眼看到,杳杳那赭紅的爪子上抓著一件什麼東西。他的疑惑又冒上心頭,他慌忙轉身,伏身在草地上。飛瓊師姐已鑽出水麵,在那裏候著了。竇天騏屏氣凝神,目不轉睛地盯著水中央。果然,杳杳徑直向飛瓊師姐飛去,離得很近的時候,那爪子一鬆,它抓著的東西就掉落下來,飛瓊師姐穩穩地接住。那是什麼?他忽然看到,一貫冷麵示人的飛瓊師姐嘴角上揚,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有那麼一瞬間,竇天騏完全呆住了。那個笑容正對著他,仿佛就是在對這他笑,仿佛那笑容就是為他而綻放的。比桂花的香味還醉人哪!他不由得也泛起笑意。然而,接下來,他卻看到,飛瓊師姐伸出空手,輕輕地拍拍肩頭的杳杳。那笑分明是對著那隻白鷹呀,他可真是自作多情!受寵的白鷹很快飛走了,竇天騏的心裏還老大不是滋味。飛瓊師姐走向淺水,她要穿衣服了,他感覺回過身,一氣跑了回去。離大溪澗越來越遠,他心底的疑問就越來越強烈:杳杳給飛瓊師姐送的是什麼東西?飛瓊師姐為什麼不給它設結界?師姐那麼縝密的人,當然不會是忘記了,那……那又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