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一股莫名的脹開的榮耀刺激著、鼓動著,終於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師父,朝著那個她聽到的洞穴潛行而去。她展身輕熟,她此時尤為清晰地記得她就是滿懷著那樣熱切而激烈跳動的心,瘋快地越過木屋,繞過小溪澗,穿過無憂穀和橘樹嶺。她以前容易迷路,走過的地方,很多次後也還是會不記得。她為此苦惱了一陣,坐在床上氣悶了一下午,第二天就決定改掉這個致命的弱點。她就是這樣一個不肯認輸的人。她會在隨身的小本子上記下許多標記,即使第二次翻看仍然茫然而不知自己在上麵寫寫畫畫的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即使標記了若幹次她也還會滿臉疑問地咬著筆杆冥思苦想“這到底是哪兒”,即使她一遍一遍塗改,總算畫出一條路線,時日一久她還是會撓頭抓耳苦苦回憶究竟是怎麼個走法……別人看不懂,也不需要看,她卻靠這個,一遍又一遍地把那些難以印在腦中的東西深深地刻下來。最後,她終於記住了連方向感和記憶力超好的厲師伯也會記不清的許多地方,成功地將自己的短處變成了長處。梅穀固然大得難以估量,大大小小無數的山峰、穀地、溪水、坡地、矮林、洞穴、瀑布和長川,有名字的,沒名字的,近的,遠的,隻要她踏過的,甚至僅僅聽說過的,她就能用她那有些笨拙卻特別的辦法記下來。所以,當某天她聽師父輕描淡寫地提到那個叫做“隕洞”的地方,她就在她的本子上添上了這個名字奇怪的新地方,然後用老辦法弄清楚了它的所在。她從橘林穿行的時候,還自豪地想,如果沒有她,師父該多為難啊。一個冷淡得要命,師父不開口決不會主動多想一分,一個自以為是得更要命,直來直去,沒頭沒腦的,哼哼,要是交給他,還不知道磨蹭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地方。她順利找到了隕洞,在那洞穴腹地的中央果然有一口荒草蔓生的古井,井上覆蓋著一麵巨大的類似圓形但不甚規則的石盤。看起來確實不像是通常所見的岩石,這就是隕石吧,她想。她當下提運內力,猛然一掌推出,那隕石盤卻紋絲不動。她微微蹙眉,不簡單啊。這樣更好,她興致高漲,一把抽出手中的金絲劍,將一絲幻力積聚到劍鋒,然後一劍甩去,那古怪的石頭輕輕抖了兩抖。她胸中激蕩著說不清的一股氣,她退後兩步,雙掌合閉,將全部的力量呈運其中,掌劍和合,兩股強勁的幻力朝古井打去。那隕石盤卻沒有炸開,卻緩緩旋轉,繼而飛升起來。果然是天外的古怪東西啊,她心裏想道。隕石盤飛到半空忽然側立起來,她看到那上麵有些奇奇怪怪的符號。不一會兒,又飛快地旋轉,轟然一下衝破洞頂,飛到山洞外麵去了。她好奇地朝古井裏麵望了一眼,黑乎乎看不到底。她有些失望地回過身,係回金絲劍,拍了拍兩手,就像剛做完一件略微費神的體力勞作。死士們安靜得像這個密室的背景畫,連呼吸都訓練有素,循著同樣機械的頻度和細微至極的輕度。她一個人坐在石座上,回想了昨天那件事,忽而想到外麵正在發生的激戰,想象著那才是不該缺席的戰鬥,忽然無比孤單。這個念頭終於抵過其他念頭洶湧而上。外麵的情形確實很緊張。扼天三宿陣自開陣就不讓師徒三人有輕鬆吐一口氣的餘地。從遠處看去,那是星光縈繞,光芒籠罩的力量源。三個星宿將天上的密布烏雲滌蕩一空,深邃的藍色重新降臨。瑩瑩的星光源源不斷地從那九霄之上垂落,在偌大的山穀中交相映照。三條光柱與弧形光圈相連,強大的力量使死士們不斷後退,任何異獸也無法靠近。這是連接著無限星宿之庇護力和有限的人之攻擊力的中心,巨大的能量中,看不清一張清晰的臉。熱量凝聚,整個世界被撕扯、變形。正在這時,一隻通身白色的雄鷹從遠處俯衝而來。“啊,杳杳怎麼來了?”竇天騏大驚。“那不是杳杳,是‘雪’,是很厲害的光翼獸,不能掉以輕心!”師父白悅之說道。在她的帶領下,陣法急劇變化,一招比一招狠起來。竇天騏隻能憑借十分有限的拂風刀訣的第一篇來跟上師父和師姐的勢頭。“雪”一靠近,那騰躍的兩爪立即變得有十倍之長,看起來銳不可當,就像兩支長劍。它立馬刺出它的兩支長劍,在被光罩彈出的一瞬間,忽然振翅,無數雪白的羽毛真如寒冬雪片一樣簌簌下落。“不好,起陣!”白悅之指揮道。竇天騏跟著她們騰地而起,他記著師父的交代,隻能在原地之上行動,不能偏離分毫,否則陣法就要自行破碎了。“再高點!它試探了我們的深度,我們要再高點,然後降低,不能讓它看出真正的距離,不然,那些羽毛就會穿透陣法的屏障,把我們生生裹死!”師父急喊。他們飛身到光柱的中間,把“雪”落在腳下了;然後,又極其迅速地直直墜下,停在“雪”的頭頂;這樣的飛升是難以持久的,很快他們又回到地麵。他們的周圍果然飄著幾片白色的羽毛。還好,這些零星的羽毛飄忽不定,始終離他們的軀體還有些距離。突然,一片殷紅在半空裏炸開,將那雪白的身形淹沒。竇天騏始料未及,他不知道還會緊隨這樣爆裂的死亡。這還是第一次,他目睹到由扼天三宿陣消滅的生命。師父說不會要它們的命,可惜陣法的能量是這樣難以控製。他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這些活物還要爭先恐後地來送死。它們感受不到他們的好意嗎?分明這是他好不容易爭取來給它們留生路的陣法,它們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冒犯,千方百計地破壞它呢?眼前最後一滴血飄落,他感到了一絲徒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