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醒(1 / 2)

竇天騏朦朦朧朧地睜開眼。一線微弱的燭光在昏暗中搖曳。不到片刻,他的眼皮又重重地垂下了。這一次,算是醒得比較久的了。大概,他在沉睡中,他那些遏製不下的念頭都要冒出來。半個時辰後,他終於完全地醒來了。陳舊的燭台,簇新的蠟燭,粗糙的石頭牆麵,牆麵上小小的窟窿,這些他每次醒來瞥過幾眼的片段物象,終於完整地串聯起來了。他頭痛欲裂,艱難地環顧了一遭,這是間晦暗而促狹的石室,除了四麵冷冽的牆壁,別的什麼也沒有。他撐著手,企圖坐起身,卻隻是徒勞,連脖子都沒法輕鬆扭動。他年輕的身體好像一下子衰老了,完全不聽他使喚。無邊無際的寂靜,在這個狹小的石頭築起的屋子裏蔓延。偶爾,他能捕捉到很遠處一顆積攢了許久才墜落下去的水滴。那水滴砸在地上,濺起細末的水花。這是什麼地方?為什麼我會在這裏?一旦清醒,無數的疑問就爭先恐後地搶著等他給它們回答。他左思右想,沒有頭緒,隻能枉然地看著這四麵不能說話的石頭牆。他貼著地麵,石頭的冰涼滲進他全身,這個屋子全被石頭包裹了。他緊緊地貼著石頭地麵,一動不動,除了兩眼還在不停地轉動外,醒來的他跟昏睡時沒什麼兩樣。深重的腳步忽然響動起來,從遠處走來,他聽得尤為清晰,那是極其有規律的步子,不急不緩,整齊劃一,很熟悉的步調,契約死士!他喜出望外地聽起來,聽起來是四個人。他急欲坐起身來,試了幾次還是毫無力氣,隻得作罷。他的眼睛有了神采,口中不迭地念道:“有人了!有人了!有人來了!”可惜,他的諦聽能力過於強大,將還很遠的地方聽在耳中,結果,那些人卻需要很多時間才走得來。他無聊地數著他們的腳步聲,直數到兩千三百五十六的時候,腳步聲才停下。他欣喜不已,他們總算到他門前了。他期待著這扇又高又窄的石頭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他期待這些腳步聲再離他近些。漫長的夢境裏他從沒有見過半個人影,他現在就感覺他像是有幾個年頭都沒見過人了。他等著,腳步卻始終停在門前,沒有再挪動半步。“嘿!”他大喊一聲,喉嚨裏卻像卡著化不開的粘粘的液體,濃重的血腥味從他猛然張開的嘴裏趁機逃竄,很快在四壁之間彌漫、回蕩。外麵的人毫無反應。他也聽不到他們有任何響動。“喂--啊,”他又叫道,才張口就吐出一大口血水。“快開門!我在這!”他又竭力大喊。門外的人卻仿佛絲毫沒有聽見,完全沒有理會。竇天騏感覺腦子裏有一股血馬上就要衝破而出,他拚命呼號,號到聲嘶力竭。當他無力地閉上嘴巴時,門外卻又有了聲響。他驚喜又緊張,努力抑製著自己大口大口的喘息,悉心傾聽著外麵的動靜。腳步聲,向另一邊走過的齊刷刷的腳步聲。“我是竇天騏!我是竇天騏!快給我開門!”他不甘而失望地吼叫著,卻沒有任何回轉的跡象。腳步聲向回走去,他聽著這整齊機械的腳步,漸漸地失去了知覺。他重新進入了夢境。夢裏他看到飛瓊師姐慢慢地從水裏伸出了頭,他剛要叫喊她,忽然她就消失了。一會兒,她又出現了,他看著她往大溪澗的淺灘走去,他連聲叫她她卻不回頭。他十分著急,一頭紮進大溪澗的水裏。他整個麵頰都被冰冷的水淹沒,水太涼了,冰涼刺骨,他忍不住,猛地一下子灌進一大口冰涼的溪水,他呼吸急促,卻無法抽身,掙紮著掙紮著,終於,醒了。竇天騏嘴裏果然灌著許多水,他是被嗆醒的。一陣劇烈的咳嗽後,他總算平靜下來。他定睛一看,他歪倒躺著的正上方竟有一個細細的竹管。竹管上還留著細細的水滴。這一次長長的沉睡醒來,他驚喜地發現他的手腳已有了清晰的知覺。他首先感受到的是痛。他的雙臂,他的兩腿,他的腹部,他的肩頭,他身體的每一處無不處於劇烈的痛楚之中。但即使隻是痛感,也比一身上下除了腦袋通體麻木的好。他有些欣然地準備抬抬手,抬抬腳,畢竟歪倒了這麼久,先舒展舒展活絡活絡再起身才好。繼而,他又想到,隻要他自己能動彈了,那還有什麼好怕的?他愉快地設想了一番,然後慢慢地舉起手臂。真是許久沒有活動活動了,這隻手臂還真是重啊,他咬住牙,拚命往上抬。抬到大約半臂高的時候,忽然就抬不上去了,他的手臂被一塊堅硬的東西給擋住了。他心下大驚,趕緊試著抬起另一隻手臂,結果也在同樣的高度被阻擋了。他驚疑不定,然而,試過兩條腿後,他就完全確信了:他被固定在這了!他的四肢,他的胸腹,他的腦袋,它們都有固定的位置,他有了力氣也動彈不了。疑惑與恐懼交替侵占他的腦袋,他不得不再一次苦苦回想他究竟為什麼會在這裏。這對他時不時還會昏迷不醒的他而言實在是一個殘忍的事情,每想一次,他的腦袋都要嗡嗡地響個不停,然後毫無結果地等著他安撫,直到最後一無所獲地歸於平靜。周圍是慘烈焚燒的生靈,還有它們破碎而四處飛濺的血肉。為什麼它們的血也是鮮紅的?如果不是鮮紅,而是黑色的,白色的,藍色的或者黃色的,他大概就不會那麼難受。不對,即使是沒有顏色的,即使他看不到它們的血,他也還會心痛難忍。它們是千方百計希圖自保的生命,它們有它們的世界,難道隻因為它們跨出了那一道界限就該被殺嗎?那時衝擊著他的東西,此刻依然在他腦中盤旋,就像那一群永不罷休的黑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