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肖木匠的手(1 / 2)

竇天騏起身進了後院,隻見一個蓄著寸長頭發的男人正背對著他“嗤嗤”地刨著木頭。竇天騏剛準備施禮相問,突然膝下吃疼,不由自主“咚”地跪在地上。“師師師父……”武長東剛開口,就被他師父截斷了話頭。“說說,你又是誰派來的?怎麼找到這來的?”男人的聲音低沉而略帶沙啞。竇天騏茫然無知,他一麵起身,一麵解釋:“我想您一定把我錯當成別的什麼人了。沒有人指派我,我流落至此,是長東兄弟好意借我衣服,我才跟他一起到這來,如芸姑娘她好心請我吃餅而已。”男人鼻中輕哼一聲,並不罷休,一記木條掃過將起身起了一半的竇天騏再次襲跪在地,繼續追問道:“那你又是從哪裏流落到這來的?”竇天騏想起白悅之曾經交代過,他們此生恐怕都不會走出梅穀,萬一有出穀的時候,別人問起來的時候,一定不能隨便講關於梅穀的事,甚至連“梅穀”兩個字也不能提。他現在固然懷疑白悅之這樣要求的目的,但畢竟梅穀是人類與異獸的分界地,事關重大,他還是不想輕易吐露。於是很不擅長地撒謊道:“五槐鎮,我從五槐鎮來的。”男人停下手中的刨子,忽然沉吟道:“是不是有五棵連根大槐樹的五槐鎮?”竇天騏連連稱是,他沒有想到在這個地方,會遇上一個知道五槐鎮的人,頓時感到親切起來。“那裏是不是有個有朋客棧?”忽然聽到他這樣問起,竇天騏按下許久的悲傷往事又一個個浮上心頭。他不知道該說有還是該說沒有。“以前是有一個,現在沒有了。”他這樣答道,心揪扯著。“噢?”男人緩緩轉過身來,兩眼直盯著竇天騏,急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竇天騏低低地說道:“幾年前,有人放火,有朋客棧燒沒了。”他看向男人的一瞬間,有些吃驚地發現,男人的右眼白乎乎一片,十分空洞。當他盯著男人的時候,男人也在打量他。男人的左眼異常敏銳,竇天騏感受到一種不尋常的光芒。也或許隻是他從沒有被這樣盯著看過。忽然,他看到男人明亮的左眼裏閃過一絲精芒。“你這傷口是怎麼弄的?”男人又問了起來。竇天騏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麼,說道:“被刀子弄的。”“沒問你眉心這一條。”男人逼視著他,不給他的眼睛有一絲恍惚的機會。“上麵這條啊,被鳥啄的。”他也不敢隨便提起黑弋之王冠。“好鳥哇,好厲害的鳥!”男人奇怪地感歎道。隨後,他又被逼問了怎麼到這裏,跟什麼人一起之類的問題。除了有關梅穀的事情他隻字未提以外,其餘都如實相告。說謊對他而言實在不習慣。他告訴他們他要找師妹,說完便告辭要走。沒想到,男人卻要留下他。這下驚訝的是武長東,他一聽到師父說“這一帶平川,看著不大,走起來可要花些時日,不是一天半日你就能找到的。你就在這歇下吧,每天沿著長東河往北一個村一個村地慢慢去尋吧”的時候,他簡直懷疑他耳朵也跟著舌頭一起鬧毛病了呢。要知道,他師父,肖木匠,那可是出了名的怪人。最大的一個怪習慣就是不歡迎客人。管他是遠親還是近鄰,不管誰登門,他從來沒有擺過熱臉相迎。自他們父女來到武家坪,在這小院子裏住下,就還沒聽說哪天留過客呢。就這樣,竇天騏被肖木匠留了下來。每天,他一吃過早飯,就去尋找俊齡。其實,他還尋找另一樣東西,他的拂風刀。隻不過,那是不在嘴上表明的。有時候,他會在傍晚回來的路上碰到肖如芸。肖姑娘喜歡將長發在腦後簡單地束一條青絲帶,然後把束好的長發攏到左肩,輕輕地垂下。她總是默默地走著,心事重重,然而當他跟她說話,或者村子裏有人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她會立馬笑語盈盈地跟回應,一副熟練的輕鬆樣子。他跟她說話的時候還是有些尷尬。他知道這位比自己年長的姑娘心裏是明白他並沒有歹意的,然而,他仍然感覺到,她對自己總有些許戒備和敵意。那一絲敵意卻十分細微,是她在竭力壓製,還是自己想多了?他不得而知。不過,他更多時候都是受她照顧。那是他住在肖木匠家第四天,傍晚將至,太陽開始西斜,他依然一無所獲地從外麵回到肖家小院裏。肖如芸從裏屋走出來,手上抱著一套衣服,遞給他,輕輕地說道:“長東的衣服褲子,你穿著有些長也有點窄了,把這套換上吧。”竇天騏十分感動。這幾天來,他都聽見紡車轉動到很晚,原來她是在給他趕做衣服。他在意的當然不是一套衣褲,而是肖姑娘竟如此細心地照顧他。她是寬厚的,尤其是他越來越確定他的直覺,直覺到她對他本來是有顧忌的,可是,她從心裏原諒了她顧忌的這個人,無保留地給他以溫厚的關心。“唉唉唉,我我的衣衣衣服早破破破洞了,如如芸也該該給我我縫縫一件新衣衣了!”武長東跳起來,十二分的不爽。“長東,你的我已經縫著了,過兩天就縫好了。”肖如芸看著武長東說道。“琴兒的衣裳破洞洞了,阿姐也縫一件琴兒的!”小家夥不知道什麼時候混進來,一聽說大家都有新衣服,立馬也嘟著嘴跟姐姐要。肖如芸看著小琴兒,俯身在她額頭輕輕地親吻了一下,慈和地笑道:“琴兒的早就有啦,有好幾件啦!”誰都看得出來,這位大姐姐非常疼愛小妹妹。她看著小琴兒的時候,眼裏滿滿的溫柔。突然,後院傳來一陣摔撞聲。肖如芸和武長東同時麵色大變,他們顧不上多說一句,急忙往後院趕去。竇天騏跟來,一踏進後院,隻見肖木匠瘋狂地在擺滿木料的案台間衝撞,他麵目扭曲,似乎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阿爹,阿爹!”肖如芸一邊叫著,一邊和武長東一起去抱肖木匠。肖木匠的左眼此時滿布凶光,一下子就將他們甩開了。肖如芸跌在地上,武長東摔在案台角上,鮮血從頭部滲下來。琴兒不知什麼時候也跑過來,看到阿爹的樣子,嚇得哇哇大哭,轉身就跑。竇天騏不清楚狀況,不過,他看得出眼下最要緊的就是穩住肖木匠。他跳上去,從後麵緊緊地抱住肖木匠。肖木匠的體力比他想象中還大,他幾次都差點被甩飛。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鬆手,不管他怎樣憤怒,怎樣發狂,怎樣將他左摔右撞,他都不鬆手。這樣持續了近半個時辰,肖木匠才平靜下來。不過,從肖如芸和武長東絲毫沒有放鬆的眼神看來,這種平靜大概隻是短暫的停歇。果然,不到片刻,肖木匠又開始狂亂地胡衝亂撞,肆意摔砸。竇天騏和武長東兩人合力,才勉強讓他沒有把自己的腦袋在案台上砸碎。這時候,竇天騏才注意到,肖木匠兩手發黑,就像新研的墨一樣黑。莫非肖木匠中了什麼毒?他正自苦想,忽然一根飛針從天而降,穩穩地紮下來,連帶一個黃褐色的信封,紮在案台邊。“他他他們又來來了!”武長東急切地喊道。肖如芸雙眉深凝,她看了父親一眼,輕輕歎息:“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