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坪的人沒有想到,那個打撈起來的女屍隻是一個開端。接下來的幾天裏,不斷有村人從山上,從河邊,從林子裏發現沉睡的屍體。僅僅是長東河,就已經發現了八具屍體,三男五女,都不是武家坪本村的人。鄉親們恐慌不已。很快,有人打聽到,長東河上遊的張莊、山上的茶樹村還有北邊的王馬寨子都有人失蹤。鄉親們把這些村子的鄰人召集到武家坪,讓他們去認那些蓋在白布下麵、即將埋入黃土的冰冷身體。找到親人的,有的當場就暈過去了,有的泣不成聲,有的歇斯底裏地痛叫,質問蒼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有的人還惶惶不安,他們沒有在那些屍體中找到他們失蹤不見的親人。也許還活著吧,也許隻是沒有找到屍體罷了。有時,正當人們為他們死去的親人痛哭時,新的壞消息就猛然傳來,牽動著那些還沒有找到親人的人。然後,新一輪的認領,新一輪的悲痛和不安。在這種時候,在恐懼的人們中開始流傳食人怪物的傳說。他們說,在那個大山的深處,也就是長東河的源頭,有一隻巨大的怪物。它專以人為食物,吃人的肉,喝人的血,用人的筋骨磨牙,用人的皮毛做衣服。有村人很快反駁這種說法,因為至今發現的屍體骨肉完全,不可能被那種怪物吃了還能留下這樣一副完好身軀。於是,沒過多久,傳說就變成了,那是一隻特別的食人怪。它靠人的氣息存活,遇到活人,它就咬上一口,吸走那個倒黴蛋的精氣。這種說法被大家普遍接受,因為屍體上都隻有小小的傷口,有的在脖子上,有的在肩膀上,有的在手臂上……其他地上並沒有傷損。傳說還說,那個食人怪有特別強大的本領,人在它麵前完全不堪一擊,它輕輕吐一口氣,人就被吹到百裏之外,然後從山尖上跌下去,摔個粉身碎骨--與其那樣,還不如被它吸走精氣死了的好,至少可以留個全屍--這種極端論調,擁護的人不多,它隻是強調人類與那個食人怪物的力量懸殊,人不能隨便去對抗那個怪物。但是,如果不小心侵入了怪物的領地,就像那些已經死去的人一樣,那即使人不挑釁它,它也會要了人的命。所以,結論就是:人們應該遠離那隻吃人的怪物。打獵的也別去打獵了,砍伐木頭的也別去砍伐木頭了,采野菜的也不要進入山的深處……至少,武家坪還很安全,大家應該關門閉戶,好好呆在自己的院子裏,不要隨意四處走動。竇天騏就是在這種傳說愈演愈盛的時候,被小琴兒抱住大腿,一步也動不了。“啊嗚嗚嗚嗚嗚嗚啊嗚嗚嗚嗚嗚……琴兒不要你去!不要!不要!不要……”竇天騏還一心想著掙錢還給如芸姑娘呢,哪裏肯錯過無人爭搶、一人獨享大山林的好時機。他小心翼翼地解釋道:“琴兒起來,別怕,我不會死的,我有這把刀,你看,這把,很厲害的,怪物見了也怕!”小琴兒卻抱得更緊了,生怕一鬆手竇天騏就走了。竇天騏沒法,隻好放下拂風刀和斧子。他心裏其實挺觸動,即使他年少氣盛,也根本不相信那個沒有根據的傳聞,可這樣的時候,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還會有人在意他的安危,心疼他的死活,他鼻頭一酸,蹲下身,輕輕地拍著小琴兒的肩膀,說道:“不怕,不怕。”小琴兒漸漸平複下來,她抬起小臉,哽咽著說:“嗯嗯……我不要你被怪物吃了……我不要埋你……你你……你這麼大,埋了你,那塊布就沒了……阿姐就不給琴兒做衣裳了……”竇天騏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眼窩裏的淚在他化身石雕的時候,不失時機地滾了下來。他在趙家院子裏待了半天,趁小琴兒玩累了,睡熟了,才想辦法溜了出去。剛走到老酒家門口,他就碰上了武長東。武長東本來在酒鋪子裏湊熱鬧,一看到竇天騏過來,立馬神秘兮兮地跑來,奪過他手裏的斧子,諱莫如深地說:“你你你聽……說說了沒有?”“聽說什麼?”竇天騏一臉疑惑。“那那那個怪怪物……”武長東本來把聲音壓得很低,結果一磕巴,急了聲音更大。竇天騏搶回斧子,表示沒空搭理他。“唉唉唉唉唉,你你你別別這這麼不不不屑啊,你你聽聽聽我把把話說說完!”武長東急忙叫喊道。“我要掙錢去,誰像你這麼閑!”竇天騏頭也不回,扔下一句,突然,他又想起什麼,轉身,給了武長東一拳,道,“你還有閑工夫在這胡侃?趙……肖木匠可叫了你好幾遍了,你快想想,怎麼挨棍子吧!”武長東一聽拔腿就跑,誰料不到一會兒,他又折回來,跑到竇天騏跟前,說道:“反反正……這這這頓打我我我是是逃逃逃不過了!你你你聽聽聽我說說啊,嶽嶽家堡都都都發……話了,誰誰要……有有能能能耐,把那那怪物製製製伏了,他他他們就就就賞賞他一一一百兩……黃黃黃金!是是是黃黃金哪!”“嶽家堡?”“哎喲,你你你聽聽話要要要聽重……點嘛,總之,那那那是方方圓幾千千裏最最最大的一一戶了,唉唉唉呀,就就就是很很有有有錢……有有勢嘛--他他們現在啊,懸懸出黃黃黃金一一一百兩,我我我第……一個就就想想到你你了!”武長東越急越磕巴,越磕巴就越急,半天才說清。竇天騏聽到最後總算明白了,武長東是給他攬活來了。他當即問道:“那個嶽家堡在哪?”武長東喜上眉梢,立馬熱情滿滿地指點他要如何如何去。最後,還不忘說一句:“事事事成別別別忘……”可惜他太慢了,那後麵的“分我一半”還沒說完,竇天騏就不見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