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但一懷真情(1 / 2)

一片雲光,一方水域,一葉孤舟,一盞漁燈,兩個人。“你吃不吃得慣?”祝文斌狼吞虎咽,長久沒有進食,現在能吃到東西,實在是太幸運了。雖然是堪比石頭又冷又硬的饅頭和一小碟醃菜,卻感覺比山珍海味還香。他顧不上開口,隻是不住地點頭。“哎呀,慢些吃,吃太急要噎死的!”艄公臉上帶著笑意,忽又問他,“你說,我這菜醃得怎麼樣?”祝文斌頭一次吃這樣的東西,讚歎道:“這是老伯自己醃製的?很是美味!”艄公聽了卻板起臉來:“哼,誰問你這個啊?”“那老伯問的是……?”“好吃之外,你就沒有感受到一點別的什麼嗎?”艄公湊近了問他。祝文斌認真思索起來。若幹片刻,無果。艄公耐心引導:“你就沒有感受到我用了什麼嗎?”“啊,這個啊,在下感受到老伯你用了許多鹽。”祝文斌恍然大悟地說。艄公滿眼期待的神情瞬間化作無奈的白眼。“唉!”“老伯因何歎氣?”祝文斌揩了揩嘴,不解地問。“唉,沒什麼。”“我告訴你啊,再往前就是葫蘆泊了,大多數船哪,都是在那一帶消失的。”艄公看著前方,麵色凝重起來。“噢,這麼說,那裏就是那精怪經常出沒的地方了?”“不錯,長澤河這麼長,別處雖說也有遭殃的時候,可那一帶卻最容易出事。我之所以一口氣也不歇,就是想趁著大晚上,咱們悄悄地過去,說不定運氣好,那家夥睡得正酣,就放過咱們一馬了。”艄公小聲說道。話音剛落,忽然前麵一陣驚濤駭浪席卷而來,小船被驟然掀起。“啊呀,不好,那家夥醒著呢!”艄公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狂浪之中。祝文斌被甩倒在船上,他抓著艙沿,隨著船身顛簸起伏,來回打轉。風浪稍稍平息,祝文斌還趴在船上,艄公早已沒了蹤影。“老伯,老伯!”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突然,船下一震,他整個人刷地飛到半空。“啊--”他大叫著跌落,往下瞧了一眼,差點嚇暈過去。當他砸下來的時候,船身已經嚴重傾斜,他摔在船頭,嘴裏灌了不少水。“狂徒,既然來吾長澤河,還不快快納上過路錢來!”洪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似乎在水下,又好似在重霄,每一個字都回蕩連響。此時,水麵極為平靜。祝文斌猛咳了一陣,緩緩抬起頭來。他掃視了一遭,並沒有人。“你四顧作何?吾尤西豈是你這等閑之輩可以窺見的存在!”話聲依舊震耳欲聾。祝文斌站起來,穩住身子,躬身道:“河神息怒。在下有十萬火急之事,要借貴道一用。出來倉促,未曾攜帶銀兩,還請河神網開一麵,在下日後定當加倍奉還。”“吾不是神!”“該作何稱呼?”“尤西!”又是一番狂風巨浪,祝文斌好一陣掙紮,才勉強立住,沒有跌進水裏。“尤西先生勿怪。在下言出必行!”“你還敢跟吾說話?”轟隆隆一串浪翻濤轉的聲音。“在下聽聞尤西先生凶殘至極,剛才聽到先生洪鍾之聲,更是肝膽俱裂,內心惶恐,絲毫不敢怠慢。可是,在下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有非完成不可的事,有非救不可的人,縱然先生要將在下葬身水底,要說的話在下也非說不可。”祝文斌大聲說道。水底轟然作響。“你還要吾聽你說什麼?”“在下願以萬金相許,請尤西先生答應兩件事。”祝文斌接著說道。“吾聽你說話可不是看在那空頭許諾上。”祝文斌躬身謝過,說道:“第一件事,請尤西先生放過這條小船。第二件事,請許在下多活幾日。”一路沙塵,一路風浪,他滿臉的倦容,掩住了本有的麵貌神氣。清雅的風度早已不見,冠帶淩亂,衣袍汙穢,眼裏卻是不屈的火焰。“唔,為什麼是這兩件事?”“這條船不是在下的,它的主人被我拖累,已經葬身於此,在下能做的,也不過是替他留下這條船。至於在下的性命,不求尤西先生放過,隻求多給在下十天時間,十天之後,在下必來送黃金萬兩,賤命一條。”祝文斌兩眼深陷,語氣堅決。“隻能答應一件事。”祝文斌急道:“那在下願意奉送先生黃金兩萬!”又是一排急風高浪,小船如芥,被水浪掀得左突右撞。“吾已說過,吾不信空頭許諾。吾願意答應你一個請求,乃是因為你頗有膽氣。你是第一個敢跟吾說這麼多話的人。”隆音未落,隻見一道滔天巨浪猛地朝遠處一艘樓船擊去。頃刻間,那巨舟便斷裂破碎,水麵殘渣四落,一個活人也不見。殘破的船板碎片刮來不少,落在祝文斌麵前的船板上。殘破的衣衫布片、銅壺、斷劍、木匣、殘斷的鮮血直流的手臂……一眼看不完,差點壓翻小船。“不納過路錢,企圖武力相抗,就是這個下場。”隆隆的話聲又起,“你,想好了沒有?”後一句顯然是對祝文斌發問。祝文斌默然不語。他難以決定。見如芸一麵是他這麼多年的心願,這一次也是最後一麵了。他死不足惜,可是他有太多的話想跟她說,有太久的思念想對她訴說。他不想讓她再難受傷心了。這些年,他那麼多傷心,難道還不夠償她的嗎?可是,老伯說過,這條船要是壞了,有人也要傷心的。他進不可進,退無處退,左右為難,苦苦思索也沒有兩全的法子。“你急煞吾也!你快想辦法,讓吾暢快暢快,否則,吾便要食言了!”這下更是雪上加霜,祝文斌心中急切,卻一籌莫展。舉目望去,黑霧繚繞,長澤河一片蕭索,便是星光,也都隱匿在雲層裏,透下來隻有點點朦朧。罷了罷了,到頭來,還是難免死路一條。他苦澀地歎了口氣。忽然,一個東西撞進他眼中。“好,請尤西先生幫我將那張琴推來!”風浪又起,“嘭”的一聲,那琴果然從百裏之外呼呼席卷而來,落到祝文斌腳下。琴弦完好,他欣然一笑,拾起琴,盤膝而坐,涔涔而奏。清靈的琴音從他指尖跳出,回繞在葫蘆泊上。沉沉夜色中,天地張開無垠的黑幕。白晝的驕陽,傍晚的霞光,全都被黑暗吞沒。鳥雀早已飛還巢中,花枝也即將敗落。還有那花上的彩蝶和蜜蜂,還有無數飲露的蟲,也都回到大大小小的洞裏,等待第二日的天明。夜是靜寂的,生命在黑夜靜伏。生命需要黑夜這般長的靜伏。黑夜是可怖的,生命也因此而在黑夜降臨時靜伏。一切模糊不見,一切悄然難辨,大陸在黑夜就像要死了。黑夜便如死了一般悄無聲息。隻有落單的鳥,無家的雀不時哀鳴,隻有睡不著的娃娃哭聲不斷,隻有在病痛中掙紮的人苦苦呻吟,夜愈靜默了。黑暗中踽踽而行的旅人,霜草上浪蕩的遊子,看不清去路,望不見歸途,黑夜,便是張望也無望。倏忽間,一輪明月衝破雲霄,照徹大地。月的清輝落下來,夜如此溫柔。所有的苦痛和悲傷在月色裏一洗而銷。天廣,地闊,山肅穆,水清寒,人翩翩輕盈,心明澈如斯。祝文斌一曲奏罷,但見魚蝦歡騰,不斷地躍出水麵。兩隻宿在蘆葦裏的白鷗,不知何時已歇在他船頭。“悅耳!吾答應你第一件事。”尤西蒼茫洪重的聲音響起。“那第二件呢?”祝文斌急忙問道。“第二件事你收回吧!”祝文斌慘然而笑道:“命該至此,謝了!”“吾還沒說完,”尤西又道,“吾不要你命,吾要你回來時再為吾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