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後手(1 / 2)

天騏愣了一下。他才想起趙禹川湊在他耳邊說話的情景,別人是完全看在眼裏的。他回了一眼,望見路逢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他當然知道了,可他卻答道:“我不知道。”仿佛一種無形的神物突然降臨,在他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將那句本來要肯定的話變成了欺瞞的否定。等他聽到自己說了什麼,恍然醒悟過來的時候,他嚇了一跳。他可不善於隱藏秘密。路逢的笑容僵了一瞬,卻在別人未曾察覺時就很快恢複。他顯然有些意外,不過並沒有十分追究,就好像那個問題是無關緊要的閑話,問過了就過了。他笑道:“原來竇兄也不知情啊。”頓了一下又說道:“兩位執意要走,在下也不便多留。這裏有寒衣一件,竇兄不要嫌棄。”說著他身後的小個子小蟲探頭探腦地上來,遞給天騏一個黃緞包袱。天騏兩耳赤紅,不好意思起來,他都忘了自己一直還穿著女子式樣的粉裙,於是接過包袱,感激地望了一眼路逢,轉身就往西邊的廂房去了。“聽竇兄說,金先生是祝氏山莊的貴客,可否賞臉,到舍下小酌一杯?”路逢走到金不換麵前微微行禮。金不換長發一甩,側過臉,咧嘴一笑:“我金不換什麼時候喝酒還需要仗著祝氏山莊的名頭了?”“金先生誤會了。在下隻是恰好知道一點關於祝文斌祝少爺的事,想和金先生說說。”路逢說著,輕輕回首,看了如芸一眼。“有什麼話就直說。”金不換解下腰間的酒壺,咕嚕咕嚕地灌了兩大口。路逢見狀,便開口道:“祝少爺不幸,在船上被人用刀刺死了。”啪嗒一聲,酒壺掉在地上。“什麼時候?”金不換兩眼如錐,緊緊地盯住路逢。“有幾日了。”“你看到了?”路逢輕輕點頭:“親眼所見,刺刀之人在下也見到了。”金不換突然上前,一把捏住路逢的脖子:“你就眼看著他受死?”路逢手下的人紛紛圍上來,拔刀相向。“狗日的,快放開副堂主!”老樹大喝。金不換滿眼血紅,僵持了一陣,他鬆開了手,狠狠地問:“是誰?”路逢一頓猛咳,又急促喘息,沒來得及張口,隻聽如芸冷冷地說道:“是我。”金不換愕然轉身:“你?你殺了文斌?”如芸閉上了眼睛:“是,是我殺了他。”金不換閃身移步,嗖地一下奪了老樹手中的刀,寒光逼人,眨眼的工夫,他已將刀刃對準如芸的喉間。隻要再近一毫,如芸那細白的肌膚上便要流出鮮紅的血了。他卻沒有動手,他抵著刀,身子一動不動,手裏微微顫抖,終究沒有更進一步。忽然,一道青灰的光芒閃過,“噌”的一聲脆響,金不換手中的刀崩然碎裂,除了刀柄,一塊塊的殘片嘩嘩落地。“你做什麼?!”隻見一身藍袍的竇天騏擋在如芸前麵,手裏握著拂風,滿臉驚異。金不換還呆呆地保持著舉刀的架勢,頹然無語。“祝少爺讓你來保護如芸姑娘,你怎麼能傷害她?”竇天騏劍眉緊蹙。“是啊,好薄情的女人!他到死想盡辦法都要救你,你是怎麼忍心下手的?”金不換眼圈通紅,看著如芸。竇天騏聽得奇怪,回頭欲問,隻見如芸眼神黯然,忽而又變得漠然:“現在管我死活?太晚了。當年那麼狠心,我就是殺他一百遍,也不會原諒。”“當年狠心的不是你嗎?你說走就走,一句話都沒有,他最後連見你一麵都沒辦法!你知不知道,這幾年他是怎麼過來的?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少次拿著那根玉簪,狠狠地往手腕上紮?你……”金不換現出少見的麵孔,激動地說著,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如芸麵頰上淌下兩行細淚,她別過臉:“你要給他報仇,就來吧。你剛才救了我,你要是痛快一點,我會記著你的恩情的。”金不換把手裏殘斷的刀柄狠狠地砸在地上,兩手捏得咯咯作響:“滾!”竇天騏看到情勢如此,便帶著如芸離開。“竇兄!”路逢在他背後叫道,“請你轉告厲淩雲,別忘了,兩月之後,五槐鎮之約。”竇天騏心裏一咯噔,趕緊回身,卻沒看到路逢的影子。許多殘缺的影像在他腦海碰撞,他終於想起,這位撥雲堂的路副堂主,就是當年那個騙了他的衣服,讓他當替死鬼的男孩。怪不得他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似曾相識,怪不得他沒來由地會對他戒備,原來是他。厲淩雲沒有告訴他當年客棧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隻知道因為路逢父親的到來,那座客棧連同客棧裏的人都化為了灰燼,包括他可憐的阿爹和阿妹。他至愛的親人成了陪葬,可路九騫也葬身其中。他沒有仇,隻有傷痛。第二天天剛亮的時候,他們到了遷平城下。城門已經開了,守城的卒子打著哈欠,惡狠狠地敲了他們一筆過路錢。“如芸姑娘,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吧。吃完我去買馬。”“好。”如芸低聲道,她擠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沒有金不換那家夥,他不敢帶她走水路。而且,如芸也沒有心思再過長澤河,雖然乘舟要比騎馬快許多。他們找了個小飯館坐下,竇天騏要了一碗麵,問如芸,她卻輕輕搖頭:“你吃吧,我還不餓。”她不是不餓,是沒有一點胃口。竇天騏才明白,她是遷就他才陪他進來坐著的。麵條很快上來了。他哧溜哧溜地吸著麵條,不時抬眼看看她。她神色黯淡,也隻有當她在這樣沒察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這種不用顧及旁人的真實的樣子。吃完,他跟店小二打聽了一番,兩人便往城南走去,時辰尚早,說不定能挑兩匹頂好的馬呢。“喂,自己吃飽了,就不管別人了!”熟悉的語調。竇天騏回身一看,竟然是金不換。他警惕地往如芸身邊靠了靠,忙問:“你怎麼來了?”金不換一把摟過他的肩膀,直往館子裏拽:“主人死了,沒人管了,來蹭頓飯啊!不然還不餓死?”竇天騏回頭望了如芸一眼,見她默默地跟了上來。“放心吧,要殺她我早就動手了。”金不換看穿了他的擔憂,不冷不熱地說。三人坐下,金不換一口氣沒換地叫了一桌大魚大肉和兩壺好酒。“唉,行了行了,我沒有多少銀子。”竇天騏不無憂慮地提醒他。金不換不屑地瞅了他一眼,手往腰上一抹,抓出一錠金子來,啪地往桌子上一擺。“你的?”竇天騏驚異地問。他十分記得,自從他帶著金不換從祝氏山莊出來,一路上都是他在掏錢。他是剛建立起金錢概念的人,看著自己的辛苦錢一點一點變少,著實心疼。而金不換就活脫一隻鐵公雞,從來沒有出過半文錢。金不換兩眼一瞪,對於竇天騏的質疑表示十分不滿:“不然還是你的啊?”“你哪弄來的?”“有人送的。”“誰這麼閑,會送你這麼大一錠金子?”竇天騏滿懷疑問地盯著金不換。“客官,您的酒來啦!”小二端上了兩壺酒,金不換咬開壺塞,猛啜了一口:“啊,好酒!”然後才瞟了竇天騏一眼,說:“嘿,你別說,那小子真不簡單。喏,你這一身不也是受人家所贈嗎?”“是他!”竇天騏驚歎。“沒錯,就是他!”想到他,竇天騏心裏複雜難言。他們同是幸存者,各自的親人都埋身於那場大火,一想到這,他就憐惜起他來,同是天涯淪落人,曾經還相識,即使路逢曾利用他脫身,那件事也已經被歲月衝淡,反正他還好好地活著,便不計較了。而且他屢屢相救,自己心下也感激,可是一看到他那張讓人難以捉摸的臉龐,天騏就本能地想遠離。“你可不知道,他把我請去喝酒,其實是想讓我留下,當他的小弟,哈哈哈!”金不換笑道。“那你怎麼沒留下?”竇天騏故做不解地問他。“我金不換是什麼人?天上的老鷹,水裏的泥鰍,能讓他關在籠子裏?告訴你,要不是文斌,我連祝氏山莊正眼都不瞧一眼!”金不換夾了一筷子剛上桌的肥羊,大口嚼,一邊嚼一邊唾沫與肉末橫飛。竇天騏突然問:“那你幹嘛跟著我們?”“兩個原因,首先呢,保護這位趙姑娘平安回到武家坪,是文斌讓你轉達給我的命令,文斌雖然死了,我答應了的事不會反悔--這也是我為什麼對你下不了手的原因。”金不換說著,轉過頭看了看如芸。“第二嘛,我知道你要去鏡湖,那地方可不好找,我可以帶路,你給銀子就行了。”金不換一臉無賴相。竇天騏心中驚詫,怎麼這家夥知道鏡湖?趙禹川當時說得那麼小聲,難道他也有諦聽能力?其實,金不換隻是對湖絡薇很熟悉罷了。“鏡湖?我可沒說我要去那地方。”竇天騏對擁有隼之眼沒有多大興趣,他一心想的還是找到俊齡,然後找厲師伯救飛瓊師姐。“那你是不想要你這條命了?”金不換反問,絲毫不是開玩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