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後,幾個人的肚子都餓得咕咕叫。金不換把背上的包袱解開,掏出一大塊牛肉來,熱氣被黃皮紙捂住,還沒蒸發殆盡,他撕下一坨,扔給竇天騏,這出神的少年一個愣怔,差點沒接住。“那不是給你的!”竇天騏剛張開嘴巴,就被金不換叫住。金不換使眼色,他才知道這是給他身旁坐著的如芸的。他趕緊縮回嘴,把牛肉好好地放在手裏,遞給如芸。如芸對他笑了一下,輕輕搖頭。“趙姑娘,你放心吃吧,沒毒!”金不換說道。他自己咬下兩大口,嚼得十分起勁。如芸仍然擺手,婉拒了他的好意。他沒有看到,這個可憐的女子眼底綿長的哀愁。他又拍著胸脯說:“我金不換仇是仇,恨就是恨,忠人之事絕不反悔,放下了就是放下了,不會害你!”如芸本來隻是沒有胃口,聽他這麼說,心中不忍,便接過牛肉,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給,你的!”竇天騏接住給自己的一塊,吃得毫不客氣。“嘿,你也來一塊!”金不換又扯下一塊,給小艄公扔去。小艄公接住肉塊,驚喜不已,衝著金不換拜了兩拜,口中直道:“謝謝客官,謝謝客官!我有口福嘞!”“謝什麼?不過一口肉,我吃得你就吃得。別點頭哈腰的,對我用不著這一套。”金不換說罷,摘下酒壺,咕嚕了一大口。微風徐來,水波漫漫,孤舟順水,眨眼千裏。突然間,大浪湧起,船載著人上下顛簸,左右搖蕩。“吾來也!”洪隆的聲音似從天而降,又如由地而生。小艄公驚駭不已,兩手呆呆地握著船槳,身子一陣一陣地抖動。他清揚的聲音微微顫動:“他……他……他來了!”如芸下意識地捏住了竇天騏的袖口。這個少年定定地坐著,拂去了打在額頭微微發腥的河水。“這家夥,又睡過頭了。”金不換挑了挑眉毛,顯得有些不滿。一大排浪翻滾而來,又悄然隱去,一個頎長而瘦削的身影在船頭出現。這是個漂亮的家夥,一條墨綠的斜襟長衫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衫子上的暗紋繡花被水打濕,反而透出芬芳。他的麵龐十分清秀,輪廓又相當明朗,細翹的鼻梁,圓美的嘴唇,一雙深邃的眸子,閃動著細膩的光芒。額頭上一根精細的發辮代替額帶將烏黑的長發束攏住,隻有兩鬢垂下許多發絲,清淩淩的河水順著發梢,滴答下來。正在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時候,他輕輕抬起右手,悠悠劃過,那瑟瑟發抖的小艄公便昏然倒下了。緊接著,他掃了一眼如芸和竇天騏,最終將目光投向這個氣定神閑、毫無懼色的少年身上。“你不怕吾?”他開口了,臨近聽來,他的聲音一點也不洪亮,反倒細潤溫軟,頗有幾分柔鬱之氣。“不怕。”竇天騏見過他,以一個聾啞的姑娘模樣,對他有過接觸,所以沒有懼怕之意,隻有幾分重逢的感慨。他卻沒有認出天騏,隻當他是頭一次看到自己,竟然毫不畏懼之色,心裏便生出一絲好感。“哈哈哈哈……”金不換在一旁壞笑。忽然,他舉起左手,猛地朝竇天騏揮去。竇天騏來不及避閃,情急之下,一手護住如芸,一手推出,接住那一股看似輕柔實際強勁的攻擊。這一回合下來,竇天騏力虧不濟,胸中悶痛。“好了,尤西,都是朋友,不要為難他。”金不換叫住了還欲進一步采取攻擊的尤西。這就是大怪物“千浪蛟”尤西?如芸十分驚詫。在她的想象中,尤西應該是一個身形巨大,長相醜陋,一臉橫肉,滿麵虯髯的大漢,無論如何,她也不會相信會是眼前這樣一個俊氣青年。“你不早說,吾差點就誤傷朋友了。”尤西語含責備。他撥開鬢發,露出了白皙的耳朵。耳朵上掛著一隻挺大的紫紅環飾,他取下耳環,捏住鑲嵌著寶石的地方,微微一拉,那耳環便開出一個缺口,他把它在掌心輕輕倒下,便有一顆小小的朱紅丹丸滾落出來。“這是吾的靈丹妙藥,吞下它!”尤西說著,將丹丸擲給竇天騏。竇天騏一手接住,大口吞下,拱手道:“不要緊了。”尤西重新戴好耳環,抬起雙手,兩臂一振,他濕漉漉的黑發絲絲飄揚,墨綠繡花的長衫翩然飛動,頃刻間,他身上的水滴便散去。隻有赤著的雙腳,還水漣漣的,泛著濕氣。“你平時可不會這麼晚才來啊。”金不換抹了抹嘴巴,塞上了酒壺。即使這樣,尤西還是嫌惡地扇動手掌,企圖將討厭的酒氣掃走。“吾不曾料到,你這樣快就回去。”“好了,看看我女人,怎麼樣,不賴吧?”金不換朝如芸努努嘴。尤西仍是遠遠站在船頭,並不走近,他細細打量了如芸一番,說道:“秋水橫波,細柳別岸,好姿色!”說完他又回過頭:“比那啞女好太多。”竇天騏不禁臉紅,他心想自己這模樣,怎麼能跟如芸姑娘相提並論呢。“哈哈哈,你又輸了。”金不換得意非常。原來尤西曾跟他打賭:如果金不換在有生之年能討到女人,哪怕一時半刻,那他尤西就答應以後長澤河隨金不換走,再也不會跟他要一文過河錢;如果金不換能討一個漂亮女人,那他不僅不要他的過河錢,還要給他一件寶貝。從祝氏山莊出來,金不換就把竇天騏扮成一個又聾又啞的姑娘,在尤西麵前蒙混過關,因此,他們才得以憑極快的速度趕到撥雲堂。這一次,他又拜托竇天騏請如芸幫忙。如芸幾經風霜,早已不再是青春少女。可她容顏姣好,身形窈窕,越是憔悴,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韻致,讓人見了無法忘懷。“人固然是美極了,可不能你說是你的女人就是你的女人吧?吾要親眼一見。”“你要親眼見什麼?”金不換一個激靈坐著了身子。“吾要見你們做夫妻之事。”什麼?!尤西突然不再輕信,這實在出乎兩個男人的意料。他們相視一眼,都暗暗覺得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