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紅不禁大叫道。他這是做什麼？他要殺了自己嗎？看起來又不像是這麼簡單。遠遠看去，那些被切斷的湖絡薇，像破碎的月亮，星星點點，橙光四散，從浪頭墜下，一簇一簇，一株一株，一瓣一瓣，紛紛揚揚，簌簌灑落。仿佛花樣的河燈飄飛，在人眼裏留下瞬時的影跡。湖堤上的人呆望著，他們被一幕接一幕的景象震懾住了。忽地，一個身影箭似的竄了出去。邊正修一看，那不正是灰眼戈鐸嗎？他隨即擺出一個手勢，他身後的紅衣衛士紛紛躍出，從馬背上飛身而起，踏過幾個綠纓兵的頭盔，接著便淩空向半空裏墜落的湖絡薇探去。他們不愧是王京裏最為得力的禁衛，個個身手矯捷，出手既快，又秩序井然，即使是搶奪紛紛灑灑的花株，也沒有亂作一團。一道道紅色的身影在空中疾飛，調轉，回身，下落，竟呈現出某種協調的韻律，如果沒有極致嚴明的紀律和超凡協同的默契，這樣的場麵實在難以想象。第一批次的紅衣衛士，將取回的湖絡薇交到團使邊正修的手上，第二批次的人便接替而上。王開銳這時才醒過神，大呼小叫地命令他的兵士往上衝。可惜他的兵士們沒有那樣的好身手，而且對鏡湖與湖絡薇從心底感到畏懼，除了被他踹進湖裏的，沒有人敢上前一步。他氣急敗壞。他可是副二品將軍，現在下個命令，卻像是放了個不響不臭的屁一樣，根本沒人搭理。他才該是那個軍令如山，一聲令下，無所不從的人，他狠踢猛踹，最後抽刀抹了幾個兵士的脖子，卻仍舊不解氣。更糟糕的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從天上白白掉下來的湖絡薇任憑紅衣衛士搶去。他要是空手而歸，那他，還有他一大家子人就全完了。他紅著眼，看到戈鐸已取了許多回來，立即換上一副臉孔，笑嘻嘻地說道：“您真是好身手哇！”戈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的奉承話。“我看那些人加起來也沒有您搶得多！”王開銳繼續自顧自地說著好話。出乎意料的是，戈鐸皺了皺眉，然後伸出鐵灰似的手，把手裏的湖絡薇全數給了王開銳。“這這……這真是……”王開銳驚喜異常，可惜他話還沒說完，突然手上一酸，剛接過手的湖絡薇頓時飛落出去。“狗東西，湖絡薇也是你們能碰的！”鏡湖主人將藤仗橫掃而來，王開銳和邊正修都挨了痛，不得不鬆開到手的湖絡薇。“你又是何人？敢壞本團使的好事！”邊正修氣勢洶洶，手上卻吃痛得緊，他很清楚，這婦人的功力絕不低。“這是鏡湖主人！你們闖進主人的地盤，還敢對主人不敬？”小紅握著軟鞭，站在鏡湖主人身側，高聲道。“噢，原來是鼎鼎大名的鏡湖主人啊，失敬失敬！”邊正修拱手道。他臨行前倒是打聽過，有這麼一個人，但並沒有聽說是多麼厲害的角色。江湖上也不見得聲名遠揚，更談不上什麼大名鼎鼎了。看來是他小瞧了這個鏡湖主人了。“識相的，就把你們手裏的湖絡薇丟進鏡湖去！”鏡湖主人喝道。邊正修邊上還站著一批沒來及上交湖絡薇的紅衣衛士，他們不為所動，隻是望向邊正修。“這鏡湖是您一直在守衛，說起來，我們此次的使命跟您是一致的。誰要是擅自動這裏的東西，不要說您，就是我們紅衣衛士也決不答應！”邊正修高聲說道，眼睛掃過王開銳和戈鐸。頓了一下，他又說：“不過，他們手上這些東西可不是從那湖裏撈出來的。您應該也瞧見了，他們是從那揀來的！”說著，他回過身，伸手朝半空裏一指，突然手指就僵住了。剛剛的衝天巨浪呢？浪頭上的人呢？掉下來的花呢？“我沒工夫聽你說瞎話！不想受罪的，就趕快撒手！”鏡湖主人狠狠地說道。她運功完畢，趕過來的時候，竇天騏已經墜入湖底了。“邊老三，說你呢！還不快把花丟進湖裏去？”王開銳自己一無所獲，就更怕讓紅衣衛士占了便宜。他完不成任務也就罷了，要是讓延順王知道安陵君的人搶到了手，那他有幾個腦袋也不夠削啊。邊正修嘴角微微抽動，他忍了忍，示意手下照辦。紅衣衛士們正欲拋下湖絡薇，正在這時，突然腳下晃動起來，一會兒便天旋地轉。緊接著一道大浪卷來，像一麵水牆，崩塌下來，不給人逃身的餘地。慘烈的叫喊聲此起彼伏，而周圍一浪高過一浪，冰藍的湖水鼓起巨大的旋風，把周遭一切都吞噬，連鏡湖主人也被這呼嘯而來的湖水淹沒了。浪頭越來越高，也越來越急，誰也無從憑依，一個人就像渺渺一粟，任風浪席卷。不到一會兒就消失了半數的人影。“主人！主人……”小紅失聲叫道，她的水性很差，一個浪頭拍打過來，就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鏡湖主人隻是暗叫不好，這下是真的不好了，看樣子是湖崩。恐怕整個鏡湖都要天翻地覆了。所幸她剛剛運行功力，現在勉強還撐得住，隻是如今這局麵，她始料未及。茂密蔥鬱的叢林沒過多久就變成了一片汪洋，許多樹木被連根拔起，隨著奔流的湖水肆意漂蕩。成群的鳥雀驚叫著，撲扇著翅膀，飛走了，掉落的羽毛墜在水裏，瞬間就淹沒不見。那些在地上行走的野獸，還有棲居在樹上的家夥，逃也逃不及，哧哧嗷叫，嗚嗚嘶鳴，卻終究困在水裏，掙紮著，掙紮著，很快奄奄一息了。人的處境沒有好到哪裏去，除了隨波逐流，沒有其他選擇。即使像戈鐸這樣的好手，也隻能淩空飛躍一陣，然後落在樹梢，再借力躍起，可他終究沒有雙翅，憑空輕飛難以持久。而水漫延的勢頭如此迅猛，很快他就難以為繼了。一開始他猜想，也許這是故伎重演，有人使了機關，把那個“星移物轉”的陣法啟動了，可仔細一看又不是。他遠遠瞥見，那些綠纓兵和紅衣衛士，被浪濤卷在一起，又衝開。一時間重雲密布，灰色的天幕上連星星和月亮都隱蹤匿跡。暗夜與巨浪肆意侵襲，水與天時時交彙，連成了一個灰暗無邊的世界。嘭嘭的水聲震耳欲聾，冰冷的水氣侵入骨髓，黎明還很早，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看得到下一個白天。一片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