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呀?”依諾看到他突然沉下臉,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竇天騏低著頭,頹然不語。“你不開心?”她張大眼睛,無辜的眼神裏夾著一絲難過與渴望。她不了解他心裏想些什麼,就像她不了解大陸這邊這些人奇奇怪怪的想法一樣。可她真的好奇,她很想知道他們都是怎麼想的。沒有回答,竇天騏隻是把頭埋得更低了。依諾呆呆地望著他,她也不知道說什麼了。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什麼,起身跑了出去。一陣清靈的鳥鳴聲傳進洞子裏,像是山間早起的雀兒,在引喚它的同伴,竇天騏起初充耳不聞,惱人的心事堵在他胸口,其他的任何他一點也沒有心思。可那聲音是那樣輕快宛轉,不知不覺就飄進他耳朵裏。說來也怪,隻是片刻之間,他竟感到有些放鬆。是百靈鳥?不,更像是大葦鶯,也不是,似乎比大葦鶯的聲音還柔美。難道是阿爹說過的琴鳥?竇天騏連忙轉過頭,一看,哪有什麼鳥雀的影子?洞口的樹枝四麵八方地伸展,隻有一枝伸進洞來。他的目力這樣好,可就是瞧不見有什麼鳥呆在上頭。悅耳的聲音不曾斷絕,他驚異不已,隨即站起身,從水裏爬出來,輕輕悄悄地來到洞口。他探出頭往外一瞥,不禁呆住了。隻見依諾站在樹下,兩手握著一片樹葉,雙唇微合,兩眼緊閉,輕輕揚揚地吹奏著。她就是百靈,就是大葦鶯,就是從沒見過的琴鳥的化身!栗紅色的頭發披落在肩頭,白色的衫子裹在周身,赤裸的雙足踩在落葉裏,清婉的聲音從她的唇間飄飛出來。這哪裏是人世間的女子,這該是異世的精靈仙子。竇天騏默默注視著她,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唯恐驚擾到這幅美妙的畫麵。一個奇怪的念頭從他胸中冒出來,他遏製著卻愈加強烈。鬼使神差一般,他踮起腳,輕輕地走近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挨近她的臉頰。他把自己的嘴唇湊上去,他要親吻她。他也閉上了眼,一陣細微的清新氣息彌漫而來,令他迷醉。忽然,他愣住了,在他的嘴唇距離她不到一毫之間時猝然停下。“唉!”“你出來啦!”依諾被竇天騏的歎息聲打斷,她一睜眼就看到竇天騏站在她的麵前,兩眼彎彎一笑。竇天騏又羞惱又窘迫,他剛要轉過臉,突然,兩隻纖長的手臂摟過他的脖子,隨即,一個輕柔溫熱的吻便印在他臉頰上。他麵紅耳赤,目瞪口呆。依諾踮著腳,眨著眼睛望著他:“你想玩這個‘親親’的遊戲呀?我親了,該你啦!”一時間千頭萬緒,他忽地一把推開依諾,轉身就跑進洞子裏。“竇天騏!”“啊呀!”依諾急忙跟著跑進來,她赤著腳,腳下一滑,竟跌倒了。竇天騏眉間一蹙,慌忙回身便欲扶起她,卻止住腳步,隻當沒有看見。“你怎麼生氣啦?”依諾嘟著嘴問他,兩條細俏的眉毛凝在一起。“不關你的事,你不要管。”他硬起心腸,也不管依諾跌在地上,費勁也爬不起來。“你……怎麼了?”依諾小心地問道。“都說了不關你的事!”他氣惱地喉道。“嗚嗚嗚嗚嗚……”依諾顯然被嚇壞了,她沒能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邊哭邊說,“我知道……不關我的事……那到底關誰的事嘛?”竇天騏有些不忍,他自己這副模樣,幹嘛遷怒於這個無辜無邪的女子呢?他還是別過頭,看也不看她一眼。他是暗黑鬥士,邪惡至極的暗黑鬥士,他擺脫也擺脫不掉、拒絕也拒絕不了的暗黑鬥士!這不是他想要的,這不是他想成為的人--可他現在就是這樣的人。尤其當他麵對這個純潔無暇的女孩時,他那種自慚形穢的羞恥感就無端地竄上來,把他扼住。為什麼他竇天騏,一心光明磊磊的竇天騏要做罪惡的暗黑鬥士?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受這樣的罪?“為什麼!”他大喊一聲,抽出拂風,朝自己的心口紮去。“啊!”依諾驚叫道。死吧,這副罪惡的皮囊,去死吧!拂風迅疾如風,青光凜凜,被它的主人緊握著刺向自己。“當”,被彈了出去。竇天騏血紅的雙眼裏,映出一片白芒。不知何時,依諾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他,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已再一次開啟“藏機護體”的秘術,她以為她這一次必死無疑的。“你不要死啊!我不要你死!”依諾叫道。竇天騏用力推開她,卻沒能推得動。他眼中燃著火焰,要把自己毀滅的一團火焰。“我不要你死!不要!不要!”依諾嚷叫著,眼淚無聲地淌下來,“父親、母親、阿姐、卓木、流塔……還有莞桐、小紅……你們都死了,留下依諾一個人,依諾不要!”她死死地抱著竇天騏的背,兩手抓著他的衣服,因為太過用力,已經揪住他的皮肉。她貼得這樣緊,似乎稍微一鬆懈,他就會死掉一樣。“竇天騏,你不要死了。”她嗚咽著,說道。竇天騏眼睛濕了,落下許多淚來。他慢慢地彎下胳膊,輕輕地搭在她的肩頭,抱住了她,他低垂著頭,口中喃喃:“不要死了……不要死了……”仿佛是對她懷中的女子說,又仿佛是對他自己說。“你答應啦,不許反悔啊!”依諾瞬間止住哭泣,抬起臉,殷殷地望著他。竇天騏淚眼迷離,看不清她的嘴角是不是掛著一個淺淺的微笑。“嗯,我答應了。不會反悔。”他這話不是敷衍她。或許就在剛剛那一刻,他明白了,他無法拒絕選擇這已經降臨在他身上的厄運。他能夠做的是,背負著這副軀殼,活出竇天騏本來的樣子。這必然會是一條充滿荊棘的路途,能不能做得到他也不得而知,也許日後會有更多意想不到的後果,那也不能改變他的意願。他要活著,並且,要像樣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