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神仙!”靈琚在我身後哭喊。
“死丫頭!活膩了?大半夜嚷嚷什麼呢!”不遠處,傳來一聲凶惡的嗬斥聲。這想必就是那個戲團團長吧。我裹緊了身上的灰布長袍,三步並作兩步,逃也似的離開了後台。我想,我是時候該離開這個青水古鎮了。
青水古鎮位於湖北最北部一個偏僻的小山坳裏,離襄陽很近,由於交通閉塞,因此這裏的人們都還保持著老一輩的生活習慣,也因此才會有戲班子,我也才會遇到這個唱戲的小姑娘。這裏青山綠水環繞,和它的名字很般配,一條青水灣從村子裏流過,景色秀美卻絲毫不做作,別有一番風情。這是我選擇在青水鎮歇腳的原因之一。
至於原因之二,自然是因為我那個挨千刀的師父曾在襄陽附近禍害過一個名叫寶璐的姑娘。這是我小時候在師父大醉的時候,偶然從師父口中聽到的。我本想在這裏找到當時那個姑娘,向她詢問關於我師父失蹤的事情,可是這一圈走下來,村子裏根本就沒有人知道有寶璐這麼一個人。
雖然尋找師父的線索斷了讓我心有不甘,可我也得繼續趕路了。至於靈琚……即便是我再喜歡那個小丫頭,我也不能將她帶在我的身邊。
因為,我還有更重要、更危險的事情去做。
我撐起竹棍,趁著夜色離開了這個閉塞的小村落。我隻是個路人,路過而已,什麼都不改變,什麼都不帶走。
我沿著樹林裏的小路向北走了好遠。夜色撩人,偶然聽到幾聲貓頭鷹的叫聲,除此之外,就是我自己的腳步聲了。天上的星子遼遠稀疏,月色怡人,夜風飛奔在耳畔,在路旁的古樹上撞得自己支離破碎。萬籟俱寂之中,我卻突然聽到身後不遠處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停下腳步屏氣凝神,斷定這不是我自己腳步聲的回音,於是轉身大喝一聲:“是誰?”
一團小小的黑影哆哆嗦嗦地從一棵大樹後麵走了出來,又是一下子跪在地上,銅鈴般清脆的聲音哭喊著:“神仙……是我!”
這小丫頭膽大包天,居然自己跟了過來!
我無奈地扶起她,看她掛著鼻涕一臉狼狽,頭上的羊角辮也已經鬆散歪斜,頓時生出一股說不清的愛憐,抬手幫她擦幹了眼淚。但我終究是沒有帶她走,給了她一塊兒幹糧,我就轉身離開了。
我走了很久,久到我覺得她已經不可能再跟上來。可是在我停下靠在樹上閉目休息的時候,靈琚竟然捧了一些新鮮的野果,小心翼翼地擺在我的麵前,然後跪在那裏拜了拜我,連磕幾個響頭。
我竟有些想笑。這小丫頭,真把我當神仙?
也是有些口渴了,我拿起一枚野果塞進了嘴裏。靈琚遠遠地躲在樹後,傻傻的衝我笑。
就這樣,她居然跟了我一路。
她用樹林裏的樹枝編織了遮雨的蓑笠,然後在我休息的時候悄悄披在我的身上;她每天都去采摘新鮮的野果,恭恭敬敬地擺在我的麵前,然後一定要拜一拜才離開;她用樹葉吹出好聽的曲調,用她那副銀鈴般的好嗓子唱出幾句戲文,讓我孤單的旅途顯得不再那麼寂寞。
她就這樣每時每刻為我做著這些細微的小事,卻始終離不了小孩子的心性。比如披在我身上的蓑笠會插上一朵黃色的小花兒;比如她爬樹摘野果時,卻被樹上的甲蟲吸引,丟下野果就去追甲蟲,害我餓一上午肚子。我已經很久沒有開張了,因此身上也幾乎沒有錢了。到下一個村子,我一定得狠狠敲詐一筆才行。
也或許,我身邊是該有個伴兒了。
在靈琚跟了我足足七天之後,我終於繳械投降:“你想清楚了,真的願意跟我走嗎?”我停下腳步,對跟在我身後的靈琚說。
她紅著臉,用力點頭。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收你當徒弟。你往後就跟在我身邊吧。”我扯了扯身上的灰布長袍,對她招了招手。
靈琚有些不敢相信,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像個小兔子一樣蹦跳著朝我撲過來,興奮地扯著我的衣角,跟著我的腳步向遠處走去。她一邊蹦躂,一邊嘴裏不停地念叨著:
“師父師父,你是神仙嗎?”
“我不是,我是人,和你一樣的人。”
“師父師父,你替靈琚治病,那你是醫嗎?”
“算是吧。”
“師父師父,那你是中醫還是西醫?”
我思忖片刻,答:“中醫治的是得病的人,西醫治的是人得的病,而我治的,是人心。”
靈琚若有所思,鼓起嘴巴點了點頭。我用手摸了摸她紮著羊角辮的腦袋,就裹緊了灰布長袍,繼續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