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師父(1 / 2)

沒人知道他是誰,也沒人在意他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他的大半生是在行走中度過的。

他從雲南走到東北,從山東走到西藏,往來乞食,隨吃隨住,一日不短,三日不長。

他和路邊的流浪者沒什麼不同。歲月的磨礪遮蓋了他原本清澈剔透的雙眸,一身灰布長袍,滿是補丁,身上斜跨一個年代久遠的軍用布袋。他一手撐一根油亮的竹棍,一手把玩著一支玉色短笛。他腳蹬一雙圓口布鞋,腳步緩慢沉穩,每一個腳印都像是一枚滄桑的印章。可即便如此,他也無法掩蓋自己年輕透徹的身軀。

他習慣掩麵,時刻遮蓋住自己的臉龐,沒人知道他到底長什麼樣,甚至連我,也根本記不清楚他的五官麵龐。

他手中永遠握著那支玉笛,但從來沒人聽他吹響過。可總有人說,他們在睡夢中聽過他的笛聲,洋洋盈耳,含商咀征,幺弦孤韻,勾魂攝魄。人們總這樣說,但又從沒親耳聽到過,是真是假,幾張嘴沒人能說得清。

他平日食素,飲食清淡,卻離不開酒。沒人知道他的錢從哪裏來,卻常見他在路邊的小商鋪裏拎出兩壺散酒。他離不開酒,卻飲而有製,每晚三盅,不多不少。

他從來都是形單影隻,煢煢孑立。時而富裕下酒館啖牛肉,時而窮困挖野菜充饑。沒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做什麼樣的營生。

但他有一個非常響亮的名號,提到這個名號,不管走到哪裏,都會有人主動將剛出爐的白麵窩窩塞進他髒兮兮的布包。

人們稱他為“捕夢獵人”。

而這個人,就是我的師父,薑潤生。

我的出現,讓師父從來孤身一人的局麵被打破。他一個向來都不怎麼講究的大男人,竟也真的把我一把屎一把尿得給拉扯大了。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從我有記憶起,我就跟在師父身邊了。師父幫我取名楚弦,隨他姓薑,教我一些和尚道士才會做的事情,比如吃齋念咒,畫符占卜。我小時候貪玩,沒有跟著師父好好學,如今師父突然離去,我卻不得不自己麵對接下來的一切。

我師父長生不老,從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副少年的模樣,雖然他從來都隻露出了一雙眼睛,可我也能從他那澄澈的眼神中看到那種年輕的光芒。我從一個光屁股小孩慢慢長大成年,他也仍舊是那個樣子。我一直好奇這是為什麼,但他從來都不回答我。我隻知道,我師父潤生身懷一個巨大的秘密,他說,這個秘密足以要了我們師徒二人的性命。因此,在我二十歲的那年冬天,在一個飄雪的深夜,我的師父,突然失蹤了。

他給我留下了那支青玉笛,那柄玄木鞭,留下了裝著食夢貘的葫蘆,留下了那身已經破舊不堪的灰布長袍,還有那根油亮的竹棍。於是,我穿上這些行裝,依靠師父曾經教我的那些,接替了師父的身份,成了又一個捕夢獵人。為了營生,我便也做起了師父從前做的事情,利用食夢貘來進入別人的夢境,去捉捕斬殺那些為非作歹蠱惑人心的妖怪。

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我那失蹤的師父,問清楚我究竟是誰,而那個所謂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可能,這就是我的執念吧。

我已經孤身在世間尋找師父四年有餘,可我走遍師父曾經走過的地方,都沒有尋得一絲關於師父的痕跡。我越來越孤單,身邊隻有阿巴陪伴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越來越活成了師父曾經的樣子,長袍短發,麻布掩麵,直到我來到青水古鎮,遇到這個叫靈琚的小姑娘。

我一時間竟有些不習慣,她跟了我之後,嘴巴一直都閑不下來,成天嘰嘰喳喳圍在我身邊問這問那。我自然是不會對她實話實說,向她透露任何關於捕夢獵人的事情,因為畢竟她還隻是個十歲的小丫頭,本就是該青春爛漫的年紀,不應該去考慮我需要考慮的事情。

不過眼下最著急的,是我該想辦法去賺點錢了。我自己一個人挖野菜采野果充饑也就罷了,小丫頭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本就瘦弱,不能因跟著我受苦再挨餓。於是,我沒有徒步行走太遠,而是在青水古鎮隔壁的一個村子停下了腳步。

這個村子叫仙人渡鎮,名字挺起來挺玄乎,鎮子裏也有一條小河。凡是有水流過的地方,陰氣重,也就最容易招來一些孤魂野鬼。所以,當我站在高崗上環顧這個小鎮的時候,就決定在這裏好好敲詐一筆。

仙人渡鎮裏麵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柿子園,黃澄澄的柿子掛滿枝頭,看起來酸甜可口。我撐著竹棍沿著小路往鎮子居民地走,靈琚卻停下了腳步抬起頭望著那些柿子直流口水。

“想吃嗎?”我停下腳步問她。

“想。”小丫頭咽了口吐沫,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想吃就要自己動手。”我不緊不慢地對她說。

“哦。”靈琚喏喏地應了我一聲,吸了下鼻涕轉身就準備往柿子樹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