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變故太多,雖僥幸勝了血竭,但我們也因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藏身的破廟已然燒成灰燼,我們轉移至一處僻靜的山洞之中,我筋骨有傷,雁南歸也是傷勢未愈,因此並沒有急於趕往下關與嬴萱和靈琚彙合,況且段希夷現在身體異變,我們不敢貿然行事,隻好先行休憩養傷。
文溪和尚與花獸少女負責照顧我們的起居,甚至連阿巴和小漠也都在葫蘆裏待不住,硬要出來幫忙,可他們倆既無手腳,也沒做過什麼照顧人的差事,除了不給文溪添亂,也就是兩人鬥鬥嘴調節一下凝重的氣氛罷了。
我手臂折斷,又被文溪和尚綁了支架固定,因此不好移動。我整日躺在山洞之中,倒不是擔心鬼臼會趁機出現,而是更擔心段希夷的屍首該如何處置。
按道理來講,段希夷早無任何生命體征,是該早早入土為安,可是偏偏在幽花玉棒的辟護下,讓她得以肉身不壞,眼下,應是該找一處合適的處所,妥善安置她的身軀才是。
每當我側身看到她那張微笑的睡顏,我的心就會被自己的良知狠狠地撕扯。如果能重來,我寧願挨下血竭那一斧的人是我,怎麼也不應該是這個無辜的女孩。
文溪端了藥喂我喝下,見我如此愁眉不展便心知肚明,歎了口氣安慰我:“薑楚弦,你別想那麼多了。”
我仰頭喝下苦澀的藥草,放下手中的藥碗苦笑:“我怎能不多想,原本躺在那裏等著下葬的人,可應該是我啊。”
文溪雙手瑟縮在袈裟之中,摸出了那串黑亮的無患子珠盤在手上:“佛曰,一彈指有九十刹那,一刹那有九十生死。自性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垢不淨,生即是死,死又是再生。既然段姑娘選擇在生死刹那間救你一命,你就千萬不要枉費了她對你的一片情誼。”
我抬頭看向滿口佛論的文溪,擺手否認:“可既然生死能夠被選擇,可段希夷為何剝奪了我死亡的權力?”
文溪和尚輕笑:“說實話,我當時看到段姑娘衝出來的刹那,我也十分震驚。我沒料到她會在最後的緊要關頭選擇回來救你,或許她的本質就是如此善良,即便是父母被挾持,也要冒著失去雙親的風險,去營救眼前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陌生人,這樣的勇氣,令我也很是佩服。”
“你別岔開話題,如果能讓我選擇,我寧願現在死去的人是我。而不是……”我轉眼看了看平躺在角落之中的段希夷。
“薑楚弦,你別傻了,你不能死。”文溪突然起身擋在了我的麵前,十分堅定地對我說道。
我疑惑地看向他。
“你忘記了你的初衷麼?你一直以來要尋找的真相,現在就完完本本呈現在你的麵前,你身上肩負的使命與你需要傳承下去的東西你都忘得一幹二淨了麼?如果說段姑娘的一意孤行讓你得以繼續戰鬥下去,一舉將鬼豹族殲滅,避免時間運行錯亂,那就等同於段姑娘救下你便是就下了了天下蒼生,這樣大我的犧牲,有何不妥?”文溪和尚突然言辭激烈,一旁的雁南歸也不得不側目。
我怔住,低頭思忖猶豫片刻後,緩緩抬頭:“那,按照你所說,若是今後再出現這樣的危機局麵,就算是你……就算是還沒有找回妹妹的你,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救下我,自己去死麼?”
文溪和尚根本沒有絲毫的猶豫:“即便找回了子溪,天下陷入鬼豹族霍亂之中,又有何意義?”
我苦笑著搖頭,顫抖的肩膀根本不受自己控製,如同陷入了夢魘般發狂,最後聲嘶力竭地跪倒在地。
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靠點特異手段吃飯的普通人,為何在大家知道了我是薑子牙後人之後,知道了我身負守護天神之力的重任後,便要無端受到身邊朋友如此大的恩惠?我視他們為摯友,是可以交付一生的生死之交,可他們這般言行,卻讓我覺得自己是個需要無時無刻受到他們保護的重要角色……這種不平等的關係,才是最為傷人。
文溪似乎是注意到了我情緒的改變,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言語的不妥,急忙扶我起來:“薑楚弦你別誤會,當然,以後如果是我遇到了危機,我想,你也一定會不顧生死地來救我的,對吧?”
我沒有回話,默默坐下,轉頭盯著段希夷平靜的身軀。
文溪有些擔憂地歎了口氣:“恐怕這心結,歸根結底還是段姑娘所賜……”
雁南歸見我這般,故意上前打斷了文溪和尚的話:“約莫算起來,萱姐此時應該已經帶著靈琚抵達下關了,咱們再耽擱兩天,也盡早上路吧,畢竟鬼臼還在附近,這裏不算什麼安全的庇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