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霄和那少女此時所處位置在盆地頂上,腳下是條由打磨得很平整的巨大山石徹成的梯道 ,一直往下延伸,通入村莊之內。
淩雲霄往梯道上瞧了會,見石板上刻滿了他看不懂的奇文怪字,像是某種符咒。有些疑惑,遂向少女問道:“怎麼石道上刻滿了符咒?”
少女笑答道:“別說這石道,就是圍繞著寨子四周的山頂上都刻滿了,而且山上的野草還全結成了環咒,你瞧。”說著手往身側一指,淩雲霄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隻見山中野草草尖全打成了結,成叢成叢的捆在一起,繞滿這個山頭。強風襲來,隨風擺動起伏,遠遠瞧去,如同一隻綠色巨蟒在山林間遊動起舞。
淩雲霄更是糊塗,奇道:“這是為何?你們還有結草環的風俗麼?”
少女右手抬起,理了下被風吹亂的額前劉海,道:“哪是什麼風俗?而是一種極其厲害的咒陣,若是不被寨子中人親自引來,而是自行闖入者,一旦撞破了這些草環,不出百步必力竭而亡,無藥可救。這大山之中,滿山遍野皆是這種草環,所以我叫你不要亂闖亂走就是這個原因。”
淩雲霄吐了吐舌頭,吃驚道:“有那麼厲害啊?”有些不信。
少女白了他一眼,冷道:“你若是不信,過去走上一走,可別怪我沒提醒你,若是撞破一株草環,我可救不了你。”
淩雲霄望著那些草環,好奇心頓起,心中猶豫了半響,終究還是理智占了上風,且不論少女說話的真假,單說拿自己的命去試探真偽,萬一是真的,命都沒了,想想還是大大的不劃算。
少女見他兀自沉吟,激他道:“一個大男人家家的,既然不信就走去試一試唄,還考慮什麼?”
淩雲霄早抱定主意,不管真假,打死都不去,當下賠笑道:“信了信了,怎麼能不信姑娘的話呢?”
少女哼了一聲,道:“走吧,進寨子,我帶你去見我阿爺。”
淩雲霄跟在她身後,行了幾步忍不住又問道:“你們結了那麼厲害的草環,不怕萬一有人誤入此山中,碰壞了草環,豈不是傷害了無辜性命?”
少女在前邊冷冷道:“那也是他活該,再說了,你們漢人天天想著對我們不利,千年來都是如此,漢人人多,我們人少,若是力拚硬鬥,我們哪是漢人的對手,早就亡族了,所以唯有用些手段,使那些心懷叵測的漢人不敢輕易上山,我們也好過些安生日子,就算是誤殺的,殺了也就殺了,隻怨他行錯了路。”
淩雲霄見她說得語氣平淡,竟視人命如草芥,聽得是心中冒起陣陣寒意,當下沉默不語。
少女繼續道:“其實這些草環和字咒也並非完全是拿來對付漢人的,最主要的還是對付那些一到黑夜就出沒的東西。”
淩雲霄聞言一驚,不禁脫口道:“這裏也有僵屍?”一說到僵屍,不由想起幾年前發生在南疆的那一幕,至今想來仍是心有餘悸。
少女停下步子,轉過身來問道:“你見過僵屍?”
淩雲霄重重點了點頭,道:“何止見過,還和它們打過一架。”
少女用手刮臉羞他道:“不知羞的家夥,口氣還挺大的,還和僵屍打架?你當僵屍和你一樣是活物啊?尋它打架你還不是死路一條!你就吹吧!”
淩雲霄也懶得和她辯解,畢竟發生在南疆的那些事情能生存下來的人就不多,說來也無人可信,當下隻是笑了一笑,也不還嘴。
少女羞他夠了,見他不語,當他理虧了,輕笑著轉回身繼續前行,道:“山裏這些東西也不是僵屍,總之很難一句話說得清楚,我一會帶你去見我阿爺,由他說給你聽吧,他清楚這些東西得很。”她怕淩雲霄對這種事不感興趣,停了會接著道:“悶得慌的話就權當聽故事得了。”
兩人行走談話間,已踏入到寨子中,寨中人見那少女,紛紛上前微笑招呼搭理,神情甚是恭敬,可見這少女在寨子中地位不同一般。
眾人與那少女禮畢,一見她身後跟著一漢人青年,不禁個個臉上變色,眼神中充滿戒備之色,已有一群孩童朝寨中深處跑去,邊跑邊呼道:“有漢人上山了,有漢人上山了……”。聽到孩童呼喊之音,各家各戶中紛紛湧出大批人眾,個個弄刀持棒,神情緊張,如臨大敵。
兩人一路前行,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除了和那少女打招呼行禮之外,都對淩雲霄充滿戒色,眼神中多有恨意,淩雲霄心中暗歎,此地苗漢之爭,曆經千年,勢如水火,看樣子彼此都結怨極深,隻怕是很難化解了。
眾人跟隨著兩人朝寨中行去,不斷有打扮怪異的青壯力加入到人群之中,揮舞著手中器刃對著淩雲霄做出種種挑釁行為,少女低聲對淩雲霄道:“你別怕,也別出聲,隻管跟著我走就行了。”
向前行了一陣,一個生得古銅色皮膚,身材高大魁梧的光頭漢子帶著一群人迎麵走來,攔住少女,眼望向淩雲霄對著少女道:“阿儂,怎麼帶了個漢人上山?”
淩雲霄心下尋思道:“原來這姑娘叫阿儂!”
阿儂道:“他是我們寨子裏尊敬的客人,與那些惡人是不同的。”
大漢麵上將信將疑,緊盯著淩雲霄半響,又轉向阿儂道:“是阿公叫你請他上山的?”
阿儂搖搖頭道:“不是,我自己帶他上來,總之他是個好人,我叫了他來,就是寨子裏的客人,你們就不得對他無禮。”
大漢皺著眉頭,低頭深思片刻,抬頭沉聲道:“既然不是阿公請來的,那就不算得是寨子裏的客人。”轉頭對著身後的人下令道:“把這漢人抓起來。”
那群人應了聲就欲上前,阿儂跨前一步,攔在淩雲霄身前,拔出腰間短刃,嘴裏嬌喝道:“誰敢上來?我說他是我的客人就是客人,你們要是無禮,莫怪我不客氣。”眾人瞧她如此,簡直就是一副拚命的架勢,麵麵相覷,再也不敢上前。
大漢道:“阿儂妹子,你是知道寨子裏的規矩,未經阿公允許,漢人是不能私自上山的。”
阿儂收刀入鞘,冷道:“我帶他上來的,怎麼成了私自上山?現在我就帶他去找我阿爺,你們讓開。”
大漢不語,那些人雖也懼怕少女,但未得大漢口令,一時間也不敢挪步相讓。
阿儂冷哼一聲,道:“好好好!你們不讓是吧?那可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我要硬走,看你們哪個敢攔我?”
大漢急道:“阿儂妹子,莫要使性子,你走沒人敢攔,可這漢人就走不得。”
阿儂冷笑一聲,道:“那我硬拉他走呢?”
大漢搓著手,嘴裏低聲道:“那也隻得硬留了。”
阿儂大怒,正要答話,隻聽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在人群外響起,道:“你們都不得無禮,這位小阿哥是我老人家請來的客人。”
此聲一起,大漢麵上變了顏色,阿儂卻笑開了靨,喜聲喊道:“阿婆。”
眾人忙忙讓開了道,隻見一個年輕女子攙扶著一個老婆婆緩緩的行了進來,淩雲霄瞧得分明,正是在山腳茶鋪處討水喝的那兩位苗婦。
這老婦一來,那光頭漢子再也不敢多言,隻對著圍觀的眾人道:“散了,散了啊,別瞧了,既然這位小阿哥是阿婆請來的客人,就是寨子中的貴人,大家莫要看了,失了禮數叫客人看了笑話。”言畢又轉對阿儂賠笑道:“阿儂妹子,方才對不住了,阿哥也是依著寨中的規矩來辦,還望莫怪阿哥魯莽才是。”
阿儂冷哼一聲,也不答話,自顧跑上前去,與那年輕女子一道攙扶住老婦人行到淩雲霄麵前,笑著介紹道:“這是我阿婆。”又望著那年輕女子道:“這是我二姐。”
淩雲霄“哦!”了一聲,忙忙與那老婦人躬身行禮,再瞧那年輕女子,眉宇間果然和阿儂有幾分相似,當下也和那女子拱手做禮,女子麵色一紅,低下頭去。
淩雲霄禮畢對著阿儂笑道:“我與婆婆是見過麵的。”
阿儂白了他一眼,道:“廢話,若不是你見過我阿婆,知道你人甚好,否則我才懶得帶你上山做客呢。”
淩雲霄給她一頓搶白,愣了愣神,心中苦笑,暗道:“我好端端的行著路,你非要硬拉我上山,現在倒說我的不是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何話了,隻是嘿嘿幹笑幾聲掩飾窘態。
那老婦人用杖輕敲了阿儂手背一下,笑罵道:“你這個野丫頭,怎麼說話的?對貴客要禮貌些,莫要什麼都口無遮攔,瘋瘋癲癲的。”
阿儂吐了吐舌頭,對淩雲霄做了個鬼臉笑道:“瞧著沒?阿婆都護著你,你如今可是寨子中的貴客了,我可不敢再說你。”
老婦人瞧著淩雲霄不住點頭笑道:“這位小阿哥模樣兒長得真俊,怪不得阿儂這小丫頭非要拉你上山做客。”
阿儂麵上一紅,拉著老婦人的胳膊撒嬌道:“阿婆!……!”
淩雲霄麵上更紅,幹咳兩聲,忙忙岔開話題道:“晚輩這次來得匆忙,兩手空空,沒帶著什麼禮品,失了禮數還望婆婆莫怪。”
老婦人笑道:“咱苗家人不興你們漢人那一套,既然是我們主動邀請你來的,還叫你帶著禮物,成何體統?來來來,到婆婆家去,山上風大,喝點苗家人自製的蜂蜜酒暖和暖和身子。”
淩雲霄心中一喜,自打他踏上這連綿無邊的高原之路,早就與酒絕緣,此時一聽,還有酒喝?而且還是從沒喝過的蜂蜜酒?肚中酒蟲蠕動,麵上卻裝得誠惶誠恐,趕忙作揖道:“那就叨擾老人家了。”
兩位姑娘攙扶著老婦人當前引路,領著淩雲霄就走,那光頭漢子也抬步跟來,阿儂轉頭怒瞪他一眼,道:“你跟來做麼?阿婆請的是他可沒請你。”
光頭漢子嘴裏喃喃道:“這……這……。”卻又不知該說何話,麵色甚是尷尬。
阿儂道:“這什麼這?不許你跟來。”轉頭對老婦人撒嬌道:“阿婆,叫他不許跟來嘛!”
這老婦人平時甚是寵慣她這個孫女,當下笑著點頭道:“好好好!”轉頭和那漢子道:“阿尼,你就不要跟來了,免得我這個乖孫女又要發脾氣了。”
光頭漢子隻得停下步子,瞧著幾人的背影越行越遠,想要跟上,終是不敢。猶豫良久,猛一咬牙,轉身朝寨子另一邊匆匆行去。
老婦人邊走邊數落阿儂道:“你這小丫頭,性子也忒魯莽了,膽子不小,如此不明不白就請這個小阿哥上山,還要帶他去見那死老鬼,若不是老身恰巧路過,你這還不是把他帶進了死路去了。”
阿儂嘟著嘴道:“我帶來的客人,料來阿爺也不至於就把他給殺了吧?”
老婦人歎了聲氣,道:“你年紀小小的,知道什麼?那死老鬼的脾性,向來是六親不認,而且這寨子中的規矩都是他定下的,曆來說一不二,你個小丫頭片子的,竟敢擅自破了他的規矩,他不敢拿你怎麼樣,可就把火發到這個小阿哥身上了,還不生吞活剝了他?再說,他真要殺這小阿哥,你還能怎麼樣?”
阿儂從小到大就一直得長輩們寵愛,平時做事大多任性妄為,從不經腦子。帶淩雲霄上山此舉也是自作主張,心中倒沒想到會碰上什麼後果,此時一聽老婦人這麼一說,也覺得後怕起來,萬一自家阿爺真要殺他,自己該怎麼辦?想清楚了這一層麵,心兒不由噗通噗通急跳起來,心中暗思道:“若不是碰上阿婆,隻怕我真帶他去見阿爺了,好險,好險!”
老婦人見她沉默不語,一張俏臉驚得煞白,不禁用手輕拍她手背安慰道:“傻丫頭,莫怕,莫怕!現在他是婆婆的客人,我倒看哪個敢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