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苗之爭,漢靠的是人力,苗靠的是法力,漢人人多,自不必說。苗家所謂法力,一為蠱,二為鬼,三為咒,靠此三樣法寶,才能在強勢之前勉強自保。”阿儂眼望火堆輕言道。
“哦?這三樣法術,除了第三樣的咒我還勉強了解之外,其他的願聞其詳!”淩雲霄不解道。
阿儂答道:“其實漢人中也多有道法高深之人,若是單以咒術傷人,根本難以自保,苗家祖上迫於形勢,隻得另開爐灶,曆經數百年的探研,花費了無數苗人前輩的精力與性命,終於在咒術的基礎上煉製而出蠱術和鬼術另兩種保命法寶。”
阿葉在旁輕言道:“淩小哥,你的衣物烤好了,現在要麼?”
淩雲霄此時正聽得入神,哪還顧上什麼衣物,隨口道:“先放一邊吧,聽阿儂所說之事要緊。”
阿葉哦了一聲,道:“那我幫你折好,放到床上去,一會你自個去取吧。”說著拿起那些衣物,也不待淩雲霄答話就快步行到淩雲霄所睡的房間之內。
阿儂眼望著阿葉的背影隱沒在房裏,輕聲道:“可憐的阿姐!”
淩雲霄也跟著她望去,隻見門簾晃動,不明所以,問道:“怎麼了?若是如此,我去叫她不要弄了,我自己來就行。”說罷便要起身。
阿儂微搖搖頭,製止道:“我不是說這事,你不要去了,讓阿姐一人清靜清靜,一會聽我說完了你就明白了。”
淩雲霄低聲問道:“這事和阿葉姐也有關係?”
阿儂點點頭,道:“她是被牽涉進來的,難於脫身了,像我那大阿姐一般……”眼眶一紅,已說不下去。
淩雲霄見她麵轉向一邊,不給他看著麵目神情,但呼吸聲急促,似在極力掩飾悲意。淩雲霄心底明白,這姑娘定是想到什麼傷心之事了難忍悲傷之意,卻又不想讓他知曉,所以才這般模樣。心中思道:“阿儂表麵看起來如此剛強的女孩,其實內心也有其脆弱的一麵,想來令她心中傷悲之事,應是和她口中的那個大阿姐有關,難道也和這個性情溫和內向的阿葉姐也有關?”想到此處,不由一驚,雖心中好奇,也不敢出言相詢,隻得默默坐在一旁等待。
也就片刻功夫,阿儂轉回頭來,淩雲霄見她麵色平淡,好似無事人一般,心中暗暗佩服,若是心力不堅之人,想上傷心之事,哪能那麼快就能恢複平靜如常。
阿儂繼續言道:“這蠱術又分為毒蠱和蟲蠱兩種,卯家寨盛行所用之術就是蟲蠱,就是將天地間一切可用的蟲物加於利用,使它們煉化成為可以製敵於死地的致命物事,淩阿哥,你頭先也見著了,我用那些綠蟲將那幾名大漢致死的經過,你想想看,世間蟲物何其之多,數不勝數,若是拿來害人,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淩雲霄聞言點了點頭,道:“利用蟲物作為武器,當真是令人防不勝防的,想想都不寒而栗。”
阿儂道:“此法雖然厲害,但蟲物也極其難煉,其中過程甚是繁瑣,而且弊處也極大,我也就不一一道來了,況且我們本意隻是自保,無意害人,所以也不會對漢人造成多大的傷害,隻要他們不來招惹,也就無事了。”
說到此處,她右手手掌一翻,一隻綠蟲赫然在目,她盯著手中蟲子,緩緩道:“可恨那些漢人,仗著人多勢眾,火器銳利,仍是處處刁難加害我苗家族人,逼不得已之下,蟲蠱隻得屢屢使用,我這隻蟲兒,也不知道已經吃了多少漢人的血肉了。”
她說得輕淡,淩雲霄卻聽得汗毛直豎,再看她手中怪蟲,身圓肉厚,隻怕都是吞食生人血肉養肥的,不由感到一陣腸胃發酸,脊背發涼。
阿儂瞧見淩雲霄臉色發青,知他懼怕蟲子所致,莞爾一笑,手一翻,已收起蠱蟲。淩雲霄強咽了一口水,道:“那毒蠱呢?又是怎麼一回事?”
阿儂瞧他樣子,笑罵一聲道:“還大男人呢?對隻蟲子怕成這樣?”臉轉往火塘,臉上似有恨意,語氣沉冷道:“那毒蠱是翁家寨子的拿手好戲,哼!其實還不是從蟲蠱中演變出去的,有什麼了不起。”
淩雲霄小心翼翼問道:“阿儂姑娘,聽你語氣,似乎對那翁家寨頗多不滿?”
阿儂冷道:“說起這翁家寨子,我打心眼裏就來氣,本來苗漢之爭,我們就不占什麼優勢,處處受製於人,這種緊要當口,同是苗人的份上就應該同氣連枝同仇敵愾才是,他們倒好,反而落井下石,仗著自身處於深山密林之中,漢人鞭長莫及一時半會的還找他們不著,竟擺起譜來,以苗人領袖自居,讓我們這些經常和漢人發生正麵衝突的寨子向他們繳納財物,甚至是女人,他們方出人出力與我們一起聯合抗敵。”說到此處她狠狠將一大段木柴丟入火塘中,直攪得塘中火星四濺,木灰飛散,可見她對翁家寨怨氣不小,可以說是恨之深切。
淩雲霄道:“他們擺的這譜的確好大,隻是他們難道不明白唇齒相依、唇亡齒寒的道理?”
阿儂恨聲道:“他們能明白的話,日頭都打西邊出來咯,哼!若論兩寨實力,也不見得我們卯家人就怕了他們,真打起來,毒蠱又能算什麼玩意?若不是大敵當前,為保我卯家一脈不至於被漢人所亡,寨中長輩隻得委曲求全,也就全應了他們。可憐我那大阿姐,就成了這種肮髒交易的犧牲品,下一個就要輪到我二姐了。”
淩雲霄大怒,一掌拍在大腿上,罵道:“如此趁火打劫之事,和強盜有何區別?還論什麼同族同脈?簡直是豬狗不如!”
阿儂道:“過幾日就是要把二姐送過去的日子,我阿婆阿爺他們倆老互相慪氣鬥了大半輩子,阿婆從來不去求過阿爺什麼,今早阿婆就是為了此事專程去找了阿爺,央求他改了此條協議,到此時還沒回來,想來又談不攏了,按倆老的脾性,估計此時又得大打出手了。”
淩雲霄大驚,道:“婆婆都如此年紀之人,還能打得動麼?若有個閃失,豈不危險之至?”
阿儂淺笑道:“你也太小看阿婆了,她不出手還好,一出手的話全寨估計也沒誰是她的對手,和阿爺鬥了幾十年了,氣歸氣,怒歸怒,總歸還是兩口子,兩人彼此間手底還是留了情的,放心,沒事的。”她雖寬言慰藉著淩雲霄,但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眉宇間籠罩著淡淡的憂愁。想那十二年前,她尚在幼時,阿婆阿爺本來何其恩愛,隻因阿爺違心答應了翁家人的要求,大阿姐被送去翁家寨子之時,阿婆也是這樣子氣衝衝的去找阿爺理論,結果理論不成,兩人大打出手,那陣仗,她至今記得,慘烈無比,若不是當時尚有一祖叔輩的人物在場,隻怕兩人間已有一人魂魄西去。從那以後,兩人竟是分道揚鑣,頗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勢。如今和那年一模一樣,隻不過是大阿姐變成了二阿姐,阿婆又是這麼氣衝衝的去了,隻是如今他們兩人已是寨中輩份資格最老的人,還有誰能勸解得住?
淩雲霄見她雙手抱著足膝呆呆地想著心事,默不作聲,知她心中有著難解的心事,忍不住出言詢問道:“怎麼了?”
阿儂回過神來,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麼,剛才我說到哪了?”也沒等淩雲霄答話,她已自顧道:“哦!說到翁家毒蠱,算了,不說他們了,說來隻能徒增火氣。還是說說那鬼術吧!這鬼術,也就是如今寨子中怪事連連的關鍵所在了。”
阿儂道:“這鬼術,顧名思義,就是和鬼魂有關,也是分為兩種,一種是請靈上身,與施法者二者合一,借鬼魂之力增強自身的功力,瞬間之內庸夫都能變成強者,聽來此法甚好,其實弊病甚大,若施法者自身法力不足於壓製上身魂魄,必遭反噬,就算功力再強又如何,已是成了行屍走肉。若施法者法力高強壓製得住不被反噬,一旦身上魂魄離開,施法人也是精力耗盡,輕則成了廢人,重則必亡不可。我知道此法你們漢人中也有人會用,施法者應該是被你們喚做什麼乩童的吧,所施之法被稱為邪法而不屑一顧,唉!若不是萬不得已,誰願意使用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法術?我族中人也是甚少使用的,畢竟不管如何,一旦使出,自身或廢或亡,都不是什麼好結果。”
淩雲霄暗道:“是了,那安然臨死之前所使的就是這種法術,想不到竟是苗疆之地流傳而出的,怪不得師父會叫我來這雲貴查探乩童的消息,想來師父他老人家也早就知道此等邪法的誕生之處了。”一念及此心頭大喜,又想道:“好運氣,想不到誤打誤撞之下竟給我來到苗寨之中,總好過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闖,既然知道了來源之處,再查那些乩童的消息想來也是不難了,也算我福大命大,真是機緣巧合啊。”想到這裏不禁嗬嗬自顧笑了起來。
阿儂見他呆呆坐著出神,突然就傻笑起來,有些驚奇,問道:“我說這鬼術,你見很好笑麼?”
淩雲霄忙忙止笑,不好意思道:“沒,隻是心中想到一些別的喜事,情不自禁就失態了,阿儂姑娘,你繼續說,我聽著呢。”
阿儂抿嘴一笑,繼續道:“另一種鬼術就是養鬼術。”
淩雲霄一驚,道:“養鬼?”
阿儂點點頭,道:“就是將未及出生就胎死腹中的胎兒或已是出生不久便已夭折的新嬰之靈取出,施法封於壇罐之內,每日施法者用自身精血加於喂養,待它們長成魂魄之形便將其放出,因它們身上怨氣極重,一旦出罐,性情暴戾,嗜血成性,端是凶殘無比,但對種養它們的施法者極其聽話,一生隻聽命於施法者一人,反過來也就是說,隻有施法者本人才能降伏住他們自身所養的鬼仔,也正因如此,才給日後留下了極大的隱患。”阿儂歎了聲氣,繼續道:“為了抵禦漢人,祖上苗家人幾乎個個都會養鬼仔,然後拿到山中放生,讓它們在山中自行遊蕩,吞噬那些黑夜裏擅自闖入山中的漢人。初時倒還沒什麼,也給山下的漢人帶來極大的震懾力,讓他們不敢趁夜上山搞那偷襲之事。施法者一旦自知命不長久,便會進山收回自家的鬼仔,然後將其魂魄打散,將它們毀滅殆盡。”
淩雲霄聽到此處忍不住插嘴問道:“為什麼要滅其魂魄呢?既然如此防範妙法,留著豈不更好?”
阿儂道:“因為鬼仔隻聽命受製於施法者本人,若是施法者一死,將無人能夠製住那些鬼仔,到時候它們好壞不分,亂咬一氣,豈不壞事?”
淩雲霄聽得明白,點頭道:“原來如此,果然是個大弊處。”
阿儂冷道:“簡直是大大的弊處,若是施法者自身知道大限將至,當然還能夠收回自家的鬼仔,但若是不知呢?你想想看,漢苗相爭,打到白熱化之時,每日都有人死亡,都是突然暴斃之人,哪能顧得上自家鬼仔?如此下來,積少成多,那些死了主人的鬼仔自然而然就成了無主孤魂,再也無人管製得了它們,整夜在山中遊蕩,遇到生靈便群而攻之,連我族中人再也不敢在山中留宿或是趕夜路了。”
淩雲霄“啊”的驚呼一聲,道:“的確是不大妙了!”
阿儂道:“傳到我祖爺爺那輩,山中無主鬼仔實在是多不計數,已經嚴重危急到寨子中人的身家性命,唯恐再如此下去,隻怕總有一天局麵無法收拾,釀成大禍,便下令禁止私養鬼仔,若是違禁,便遭金蠶纏身,痛苦三日方能死去。此令一出,便再也無人敢私養鬼仔了,隻是前輩留在山中的鬼仔實在太多,已是無法更改的事實,所幸寨子周圍禁咒甚多,它們也不敢入來胡作非為。到了我阿爺這輩,也一直相安無事,隻是從前年起,寨子一到夜裏,就連續發生怪事了。”
她頓了一頓,望著火堆陷入深思之中,淩雲霄知道要說到正題,不敢插言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