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蠶蟲蠱(1 / 3)

淩雲霄想了想,覺得這蟲蠱名字好熟,口中默默念叨著道:“金蠶蠱……!”連念幾遍方記得起曾在阿儂嘴裏聽到過。

老婦人說出金蠶蠱三字後,又是一陣咳嗽,阿葉在旁急道:“阿婆,真的別再說了,您老的身子不能在激動了,如今出了這事,您老若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和阿儂可該怎麼辦?”說到最後,已帶哭音。

老婦人止咳怒道:“哭什麼?你怕甚?我身子骨還挺得住!這點刺激還要不了我這條老命!”

“阿婆,我來說吧,您聽阿姐一句勸吧!還是保重身體要緊!”阿儂不知幾時來到火塘邊,坐到淩雲霄身旁。淩雲霄轉頭瞧她,麵色雖然還有些蒼白,但氣色較之剛才已是好上許多了。

老婦人輕歎一聲,眼望火堆不再言語。

阿儂正想開口,淩雲霄擺手製止道:“算了,你精神大受打擊,身體虛弱,我也不聽你說了,反正如今知道是人為的就已經足夠了,你還是好好休息才是。”

阿儂笑了笑,道:“無妨,又不是什麼大病,隻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心頭難受罷了。有些事,還盼著淩阿哥幫著出出主意也好。”

淩雲霄聽她如此一說,也不好再出言相勸,當下笑道:“那阿儂姑娘請說就是,若是說到刺激之處,感覺身子不適,不說也可。”

阿儂麵色一紅,輕點點頭,道:“多謝阿哥好意!”略微停頓了下,繼續道:“這金蠶蠱,是苗家寨子裏所有蟲蠱之中最為極凶至惡的物事,被我族中人奉為萬蠱之王。隻因此蟲蠱毒辣異常,危害極大,而且極其難煉,若是煉製者自身法力不足,煉製不成反被蟲蠱所害,平常人一般不敢輕易嚐試。能有資格煉製此蠱者,曆來皆為族中功力高強,法力精深的長輩,不過為數也不多,數百年以來,能成功者不過鳳毛麟角,屈指可數。到了如今,我寨子裏也隻有……隻有……”隻有二字反複良久,卻是吞吞吐吐,再也沒了下文。

老婦冷聲接道:“隻有那死老鬼煉製出了一隻,哼!沒我老太婆大力相助,他能煉得出來麼?可恨啊,一時不察,竟被那老鬼利用,我這是是助紂為虐啊!”神態痛恨之極,但眉宇間卻有著淡淡的哀傷。

淩雲霄聽她二人說完,驚得是目瞪口呆,久久發不出話來,怎麼也想不到,害人之人竟是寨中的族長,阿儂的親爺爺。

老婦突道:“不行,這事老身想了一想,覺著不能再耽擱了,遲則恐變,阿葉阿儂,你們兩人趕快分頭下去,挨家挨戶通知家中長輩到這裏來,就說老太婆我有事要說。”阿葉阿儂兩人互相望了一眼,有些遲疑,但還是應了,起身行了出去。

不多時,便陸陸續續有人前來,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老婦人坐在火塘邊始終一言不發,麵色鐵青。那些人對她甚是畏懼,見她如此模樣,也不敢出言相詢,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十餘年來,老婦又再次召集寨裏眾人,必有大事,是以個個沉默不語,心中皆都忐忑不安。

淩雲霄不敢再坐在火塘邊,起身讓到一邊,混在人群之中,所幸他身著苗家服飾,屋中光線昏暗,倒也無人注意到他。

又等了約莫兩柱香的時辰,阿儂阿葉二人返了回來,老婦人見著她們,方開口問道:“都家家戶戶通知到了?沒遺漏的?”

阿儂阿葉點點頭,停了一會,阿儂小聲道:“除了阿爺。”

老婦人冷冷哼了一聲,道:“有他沒他都一樣,一會就給他好看。”接著大聲和眾人道:“都到外邊去,這裏屋窄,擠不下那麼多人,都到外邊去!”說著就顫顫巍巍的拄著拐杖立起身來,阿儂姐妹趕忙上前扶住。

眾人讓開一條道,阿儂姐妹兩攙扶著老婦行到門口,淩雲霄跟隨著眾人也出了門,正待下到梯子下麵的空地上,老婦人卻對他擺擺手道:“淩小哥,你站老身身邊來,哪也別去了。”

淩雲霄應了聲,行到她旁邊站定,放眼望去,隻見下邊空地上人頭湧動,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有男有女,但俱是年長之人,想來都是各家各戶的當家之人。人數雖多,卻無人出聲,除了久不久有一兩聲咳嗽響起外,安靜得很。

老婦人環顧眾人良久,輕咳了幾聲,神情凝重,方和眾人緩緩道來。因她和眾人說得是苗語,淩雲霄是半句都聽不明白,不過聽那老婦人基裏古拉說了良久,再看著下邊眾人神情,由平淡慢慢轉為驚詫,又由驚詫慢慢轉為憤怒,知道已說入正題了。

又聽了一陣,眾人開始騷動不安起來,開始有人交頭接耳起來,初時小聲,漸漸越來越大,亂哄哄已是鬧成一片,隻是下邊再如何吵雜,老婦人說話的語氣仍是不緊不慢,但聲調總是比下邊吵雜之音高上一些,下邊眾人都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老婦人說著說著停下口,朝淩雲霄望來。淩雲霄不明所以,但見眾人也俱朝自己望來,心中也能猜出一些,估摸著該是說到自己了,當即也回望著眾人,神情坦然之極。

下邊眾人群情激憤,有一人站出前邊來,麵色激動,指著淩雲霄和老婦人又嘰裏咕嚕說上半天,身後眾人也皆是點頭不已。

淩雲霄聽不明白,望向阿儂,阿儂低聲道:“他在懷疑你,說是不是你這個漢人在挑撥離間,害寨子中人自相殘殺,你好漁翁得利,不費絲毫力氣就滅了全寨。”

淩雲霄麵上苦笑,搖了搖頭,不過他也理解,這人這般猜測,也情有可原。畢竟這件事直指寨中最德高望重的族長,而且早不早晚不晚偏偏是他來到寨子以後就發生的事,的確不得不令人生疑。

淩雲霄語言不通,無法和那些人溝通,不好解釋,隻得悶聲不語。老婦人和那人說了一會,那人閉了嘴,就有兩人轉身急急跑了出去,不知道幹什麼去了?阿儂道:“阿婆說,凡是被金蠶纏身之人,死後屍身內的心髒是燒不化的,會凝成如同蜂窩一般的炭團,大家若是不信,到二嫂屍身焚化的地處仔細找上一找,尋到那心自然就真相大白,那兩人是跑去尋那心去了。”

淩雲霄“哦”了一聲,點點頭似有所悟,心中奇道:“這金蠶蠱蟲果然邪門,被它咬過的人心髒竟然還是燒不化的?”

等待良久,那兩人跑了回來,其中一人手中還拿著個黑糊糊拳頭大小的物事,淩雲霄看在眼裏,心下猜著這黑糊糊的物事應該就是那燒不化之心。

老婦人揚聲朝手中握著此物的人說了幾句,他點頭應了,接著舉著那物不停在人群中穿梭,給人不住的查看,看過的人個個神情大變,但卻表情不一,神態各異,有的激憤,有的沮喪,有的沉默不語,有的直接嚎啕大哭起來,場麵混亂不堪。

老婦人臉色始終陰沉著,她待眾人都瞧過那物後,用手中拐杖重重頓了下地,揚聲又和眾人基裏古拉說上幾句,這次聲調極高,蓋過全場,眾人本還是吵雜不休,聽她這幾句話後,個個安靜下來,麵上神情多變,但個個眼神中明顯露出畏懼之意。

淩雲霄悄聲問阿儂道:“婆婆說了什麼了?讓他們如此害怕?”

阿儂答道:“阿婆的意思是說,帶領大夥去找我阿爺,向他討個公道,必要時,……”阿儂深吸了口氣,接道:“殺了阿爺!”

淩雲霄聞言一驚,心中不置可否,暗道:“這老婆婆也太急性子了,事情還沒查出個子醜寅卯來,就如此武斷!”

下邊眾人你望望我,我瞧瞧你,麵上是又懼又疑,皆是猶猶豫豫,良久卻無人敢挪步。這事委實太過突兀,而且苗頭直指寨中首腦人物,雖說鐵證如山,但讓他們去和族長理論,甚至不惜動武,終究還是不敢。

老婦人見眾人如此,冷哼一聲,拄著拐杖舉步就朝梯下行去,阿儂姊妹倆無奈,也隻得跟了下去。行到地上,眾人往兩旁避讓,給祖孫三讓開一條道,老婦人不言不語,麵無表情,徑自往外直走,眾人待她們行得遠了,這才紛紛跟了上去。

淩雲霄遠遠跟在眾人後頭,不敢隨得太近,畢竟自己是個外人身份,也不知道去瞧這種家族內在糾紛到底合適不合適?跟得太緊,引起注意,隻怕眾人會遷怒於自己,到時可就真正亂成一團了。但若是不去,心中又實在好奇,以他性子,遇上這等事卻不去瞧個明白,真比殺了他還要難受百倍。

跟隨著眾人沿著寨中石道七拐八折,竟出了寨子,上了山路鑽入一片密林之中。這片林子生得全是參天老樹,枝葉茂盛,淩雲霄才入林子,便覺眼前一黑,如同入夜了一般,所幸有的地方尚有些日頭餘光透過枝葉縫隙之處照射下來,再加耳聽前邊眾人的腳步之聲,還依稀勉強認得了路。行了甚久,隻覺眼前一亮,林中竟呈出一大片平整的空曠之地來,空地中央矗立著一幢形狀怪異,俱用龐大石塊搭建而成的塔樓。這塔樓占地極大,下寬上窄,底部寬廣,往上漸小,到了頂端隻剩尖尖一角。塔身也隻有三麵,總之無論從何角度來看,這塔樓都呈三角之狀,與一般建築式樣是大大的不同。塔樓不但式樣古怪,連構築也大違常理,除了一座大門之外,上上下下再也找尋不到另外的比方說窗戶之類的開口之處,沒有采光之處,難不成裏邊終日黑咚咚一片?

此時塔樓大門前正站立著十數個肩背長弓,腰挎器刃的青壯男子,想必是在此值守之人,領頭的正是阿尼。他們突然看到林中湧出黑壓壓的人群來,嚇了一跳,正待彎弓搭箭之時,細細一瞧,朝他們湧來的人群卻都是寨中長輩們,皆是瞪大了眼睛驚疑不已,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何事,竟使寨中長輩們齊齊出動,趕到此地來?但瞧這陣仗,個個心中都隱約感覺到,是出了大事了。

阿尼朝老婦人他們急急迎了上去,攔下眾人恭恭敬敬行了大禮,小心翼翼問道:“阿婆,您們一大家子人親來此地,可有大事發生想要麵呈阿公?”

老婦人冷冷道:“正是,不知道那死老鬼在不在裏邊?”

阿尼心中驚懼不定,阿婆早上才怒氣衝衝來尋阿公未果,這才隔了多久?又再次尋上門來,而且此次竟然是全寨長輩全體出動,瞧阿婆這冰冷神色,看來此事隻大不小,難以善了。當下陪著笑臉道:“不知阿婆此次前來,可還是早上之事?還是……?”他見老婦人瞧他眼色森冷,心底發毛,已是說不出話來。

老婦人朝前走去,口中冷道:“現在多說無益,待我見了那死老鬼,你們自然明白。”

阿尼忙忙跟在後頭,嘴裏呢喃道:“阿公,阿公,阿公……”他連說了幾個阿公,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隻急得滿頭大汗,眼瞧著老婦人便要邁進塔樓門裏,一咬牙,大聲道:“阿婆,阿公不在。”

老婦人聞言停下腳步,阿尼趕忙繞到她前邊跪下惶聲道:“阿公,阿公從昨日吃過晚飯後,就出門一直到現在未曾歸來,也不知道究竟上哪去了?”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嘩然,寨中首腦竟然一夜未歸,而且是不辭而別,這可是從古至今寨裏從未發生過的事情,難不成真是出去行凶,害怕事情敗露已是畏罪潛逃不成?

老婦人“哦?”了一聲,道:“阿尼啊阿尼!老太婆知道你自小被那死老鬼養大,與他情同父子,情誼極深,但老太婆平日裏對你也不差,你今日竟敢拿話誑我?”

阿尼額上生汗,跪伏在地不敢抬頭,聲音顫抖道:“阿尼是阿公阿婆養大的,沒有阿公阿婆就沒有阿尼,在阿尼的心裏,阿公阿婆的養育恩情都是一般大小,沒有誰重誰輕之分,如今阿婆在上,阿尼哪敢拿話誑阿婆呢?阿尼說得句句是實,不敢有半點虛假。”

老婦人點點頭,冷冷道:“你知道就好,諒你也不敢欺瞞與我,你起來說話,老老實實和我說個清楚,那死老鬼當真從昨夜起就一直未返?走前可曾交待你何事?”

阿尼應了,從地上站起,低著頭道:“阿尼說得都是實話,若是有半句虛言,情願受那萬蠱纏身之痛……”

老婦人打斷他的毒誓,道:“阿婆相信你就是,你且和阿婆說說,那死老鬼昨夜臨走之時的情形,詳細點說,可不得遺漏。”

阿尼仔細想了想,道:“阿公昨夜吃飯之時,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邊吃邊長籲短歎,似乎有著極重的心事,阿尼身為晚輩,又不敢過問。後來阿公飯也不吃了,丟下碗就匆匆忙忙趕出門去,阿尼追了出去連喊了幾聲他老人家都不應答,走得甚急,一直到現在都不見回來。”

老婦人聽他說完,兀自沉吟不語,似在思考之中。

人群安靜下來,隻聽山風呼嘯,樹葉婆娑,一股蕭殺之氣在山地林間彌漫開來。

淩雲霄跟在人群後邊,瞧不到前邊情況,但仍可清晰聽聞到老婦與阿尼間的對話語聲,隻是他們說得是苗語,半句也聽不懂,正感無聊間,突見眾人安靜下來,老婦的聲音也沒了,一時間丈二摸不清頭腦,感到莫名其妙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