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孤身犯險(1 / 3)

翁家寨。

卯翁柳初到此地,一眼望去,隻見原始老林連綿不斷,青青黑黑延伸至天盡頭處,怎麼瞧也似瞧不到邊一般,林多山高,草厚蟲密,獸吼鳥鳴,惟獨未見丁點房屋的跡象,生靈雖多,卻無人跡,這是翁家寨子?苗疆三寨之一的翁家主寨?

瞧見卯翁柳一臉茫然莫名的神色,翁瘸子笑了笑,領著他便往前走,走不多時,便鑽入一片老林之中,才行幾步,頭頂傳來人聲吆喝道:“誰?什麼人?”。

三人聞聲停下,翁老五低聲道:“是七伢子這小混蛋。”

卯翁柳抬頭一瞧,隻見一株參天大樹半腰處,樹杈間竟搭建著一座草棚,隱於濃厚綠葉之中,若不是棚中之人率先發言詢問,隻怕也注意不到這地處。

翁瘸子仰頭喊道:“是你家二伯回來了,你這兔崽子一驚一乍的作甚?”

草棚中傳來一人不好意思的輕笑,便不再言語。翁家兩人帶著卯翁柳繼續前行,沿路不斷有人出言相詢,都是居棲於樹葉之中,隱藏極深,卯翁柳一路走著是暗暗驚心,思道:“翁家寨防備森嚴,若是無人帶路,毫不知情之下冒冒失失闖了進來,隻怕還沒到村口就給人逮個正著了。”

又走了一段,翁瘸子停下腳步,道:“到了。”

卯翁柳一驚,四處打探一下,觸眼之處,皆是一片山林,哪有房屋的影跡?當下有些驚疑道:“到了?”

翁瘸子麵色有些得意,一瘸一拐行到一株老樹下,雙手互拍幾下,不一會工夫,隻見樹上垂下一道繩梯,卯翁柳往上瞧去,隻見繩梯延伸到樹上葉茂枝密中去,透過少許縫隙,隱隱約約似乎瞧見一處房子的輪廓。

翁瘸子揮手招呼他過來,把拐杖往腋下一夾,當先爬了上去,卯翁柳待他爬到一半,自己也跟了上去。翁老五也手抓繩梯,就想爬上,翁瘸子往下瞧見了,冷道:“這是我家,你爬來作甚?回你家去。”

翁老五麵色一紅,支支吾吾半響道:“我還是跟著你們吧。”他害怕自己離卯翁柳太遠,蟲蠱脫離了蠱主的控製,發起瘋了可就要了命了。

卯翁柳笑道:“讓他跟著吧,無妨。”翁瘸子冷哼一聲,也不再理會,繼續往上爬去。

卯翁柳跟著爬了一陣,便上到一處平台廊道裏,廊道外側建有護欄,廊道裏側隻見一座房屋圍繞著大樹幹而建,屋身圍滿了藤蔓綠葉,再加之周圍枝葉茂盛,與其連在一起,看似就與大樹如同一個整體,是以從下望來,根本瞧不到這處房屋。

卯翁柳依在護欄處朝外眺望,是越瞧越心驚,隻見森林大樹之上,密密麻麻建滿了相同的房屋,有的樹稍小,隻建一座,有的樹大,層層往上有著兩座或者三座以上數量不等的房屋,都是綠綠蔥蔥,和樹木合二為一,肉眼極難分辨到底哪是樹,哪是屋了?幾乎凡是參天大樹之上,都必有房屋,密密麻麻延伸到林子深處去,也不知到底有幾座?

卯翁柳心裏驚道:“怪不得看不到房屋的影蹤,原來全跑到樹上來了,藏得隱秘之極。翁家人此招玩得甚是聰明,依樹而建,以樹為家,依靠地形,有攻有守,進退有度啊。”

翁家兩人見他正想得出神,不願入屋,也隻得在外相陪,等了一會,翁老五手指前方,在身側突然開口道:“最裏邊那棵最大最高的老樹上,就是我家族長所居。”

卯翁柳循他所指方向望去,隻見林子遠處,的確聳立著一顆參天老樹,比別的樹木都要高上許多,頗有鶴立雞群之感,但枝葉茂盛,地處又遠,卯翁柳運足目力,也瞧不清樹內分毫。

翁老五道:“我們族長也似你們族長一般,自從寨子交由卯柳草掌管之後,他已有多年未曾踏出此樹一步了,算來也有整整十年了,除了老二,我們想要見他,都是極難。”

卯翁柳轉過頭來,神態極是驚訝,道:“自從那小……卯柳草開始執掌你寨牛耳之後,他就不理世事了?”

翁瘸子歎了聲接口道:“正是,也不知道他是做何想法,就算把寨中大事交給個小丫頭管理,也不至於連門都不出了吧?”

卯翁柳“哦”了一聲,心有所動,翁瘸子知他想說什麼,不待他開口,自顧言道:“初時,我們也是認為他是被脅迫的,於是我數次登門拜訪,想瞧出些端倪來,隻要事實果真如此,定是卯家丫頭所為。”

卯翁柳轉回頭,繼續盯著那棵大樹不放,嘴裏淡道:“可查出什麼來了?”

翁瘸子搖搖頭道:“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每次族長都親自待我,和我喝酒聊天,有時一喝就是一宿,每每都讓我盡興而歸,我回來細想,瞧其神態,未見有甚不妥,和平日裏沒什麼兩樣。”

翁老五哼了一聲,道:“你就好嘛,次次都能和他飲酒快活,甚至是夜半三更找上門去,他也一定會起身親自迎你進去。我們另外四人,想要見他,難如登天,不是推脫說身體不適,就是哄我等眾人並不在家,有時更好,幹脆連個說辭都沒有,門兒都不打開,直接閉門謝客了。”語氣酸溜溜的,甚是嫉妒翁瘸子。

翁瘸子笑道:“我為人處事光明磊落,向來說一不二,從沒做對不起寨子裏的事,寨主他老人家自然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他待見我,有錯麼?”

翁老五被他抓到痛處,為之語塞,隻得忿忿又哼了一聲,卯翁柳點點頭道:“那是自然,若換我是寨主,寨中有你這麼一名忠心耿耿剛正不阿的元老,不管幾時,也不管多夜,隻要你找上門來,我都會親自待見的。”

翁老五冷道:“隻怕其中道理,未必如此。”

翁瘸子喝道:“老五,你別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兒酸,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我和寨主聯合起來搞什麼陰謀詭計不成?”

翁老五冷冷道:“就你那心眼,放個屁別人都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想弄鬼心眼,你也弄不出。”

翁瘸子不怒反笑,點頭道:“這個說得在理,我就是這麼個人。”突地想起什麼似的,笑臉一變,怒道:“那你意思是寨主在玩花樣?”

翁老五淡淡道:“不敢,不過我覺得他是在用你之口,來堵我們的嘴。”

翁瘸子橫眉倒豎,正待發火,卯翁柳擺手製止道:“為何如此說?你且說下去。”

翁老五道:“寨子裏的人都知道,老二平時就是個直性子的人,從來藏不了私的,為人又善良正直,熱心助人,素得寨子中人敬重,人緣極好,說話很有分量。”

翁瘸子插嘴道:“此話不假,又和寨主有何關係?”

翁老五道:“你先別插嘴,我可說到正題上了。我來問你,既然你的話素來全寨人都相信,那麼那段時日裏,寨子裏傳得最多流言蜚語是什麼?”雙眼炯炯,盯著翁瘸子不發一言。

翁瘸子一撇嘴,不以為意道:“還有什麼,就是他被脅迫的事情唄!”

翁老五道:“這就對了嘛,寨主他老人家就是故意和你接近,希望通過你的嘴,為其澄清辟謠,隻要你一發話,自然就無人起疑了。”

卯翁柳奇道:“他自己為何不親自出來說,還要通過一個外人之口來為其辟謠?”

翁老五笑道:“這正是我起疑的地方,當時我也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為何他不待見我們,為何他不自己出來辟謠,再退一步,就算他不言不語,但久不久出來在寨子裏走動走動,謠言不就不攻自破了麼?為何一定要借老二之口來辟謠?”

翁瘸子也覺得他說得甚是道理,仔細想想,其中真有些奇怪,不禁問道:“那當時你怎麼不說?”

翁老五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說?我人輕言微,就算我說了,有人信麼?你這麼一開口,個個都死定真相就是如此了,我反其道而行,還不被人說我是挑撥離間,故意在寨子裏製造混亂?再說,卯柳草那丫頭的手段你又不是沒見識過,得罪了她,我還能有好日子過?所以想想,既然如此,咱也隨波逐流得了,何必做那人人唾罵的過街老鼠?”

翁瘸子冷笑一聲,道:“老五啊老五,你打小就這種心理,從來不做自己吃虧的事,就算正理,隻要大夥兒個個都說是歪理的話,你明知是錯,也和大家一起附和,這樣子,沒人願意相信與你說的話,也是必然的啊。”

翁老五眼中閃過一絲尷尬之色,咳咳兩聲,道:“隨波逐流有什麼不好?這世道,你以為說真話就能討得好?並不是個個都似你一般,若我像你,早死上千次百次了,還談什麼真真假假?”

翁瘸子正待出言反駁,卯翁柳見他倆越爭越上火,話題都扯遠了,忙插言道:“好了,莫爭了,先說正事要緊。”

翁瘸子微微搖頭,不再出聲發言,翁老五賠笑道:“是,是,說正事。”轉頭東張西望一番,怕是有人偷聽到一般,才壓低著聲道:“所以我懷疑,這其中有詐,其中的蹊蹺,不言自明!”

卯翁柳心中猛地咯噔一下,暗道:“難道阿草這丫頭真做出了脅迫長輩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入夜,才過戌時不久,便見兩人手持風燈在翁家林中穿梭,腳踩枯枝殘葉哢嚓聲不斷,暗夜人靜之時聽得甚是清楚。

前邊一人走得是一瘸一拐,木杖點地篤篤有聲,正是翁瘸子。後邊那人低首躬背,走的是畏畏縮縮,像似怕極被人發現一般,行跡鬼祟,不是那翁老五還能有誰?

兩人行至林中深處,在一株參天老樹前停了下來,朝上張望一番,翁瘸子揚聲喊道:“繼達侄子可在家麼?”

話聲落了沒多久,上邊傳來一人道:“誰?”聲音略顯幼嫩,是個少年之聲。

翁瘸子聽聲辨人,已知上邊發話之人,便笑答道:“是侄孫啊,你速去稟告你家阿爹,就說二爺和五爺來了,尋他有事相商。”

上邊那少年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兩位阿爺來了,我還道是什麼阿貓阿狗又來搗亂?您二老等著啊,我給您們叫去。”

翁瘸子側耳傾聽,沒見上邊有何動靜,當下笑著喊道:“你這兔崽子,又來戲耍我們兩個老頭子?現在不是玩耍的時候,快去,快去,莫要耽擱了時辰,誤了正事小心二阿爺我打你屁股。”

少年果真沒有離開,他見翁瘸子識破了他的詭計,輕笑幾聲,道:“二阿爺耳朵就是尖,什麼都瞞不過您老人家,說吧,找我阿爹有什麼事?”他壓低聲音,故意裝出一腔老氣的語聲。

翁老五不耐道:“你這娃娃,莫裝大人了,屁大孩子知道什麼,快叫你家大人去。”

少年咯咯笑了起來,道:“我阿爹剛睡下,有什麼事就和我說吧,興許我也是能做主的。”

翁瘸子忍俊不禁,笑罵道:“別胡鬧,你想做主,也得等十數年以後再說,現在兩位爺爺有要事找你阿爹相商,快去稟告就是,磨蹭什麼?”

少年歎了一聲,慢悠悠道:“您二老又不是不知道我阿爹的身體,那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好不容易睡下了,可不能再行打擾,否則他就徹夜難眠了,我好歹也算這家裏唯一的男丁,雖然年齡小了點,但還是有些決定權的,說吧,再不說我可要回去睡覺去了。”

翁老五怒道:“不是急事,誰願意夜裏來尋你阿爹?你這小屁孩,你懂個球喲,囉囉嗦嗦什麼,快去叫你家大人去。”

少年又歎了聲氣,聲音慵懶道:“那好吧,我可給了您們二老機會了,您們自己不爭取,也怨不得我了,我走了,您們慢慢等,等到明日清晨,阿爹估計也就起床了。”

兩老在樹下互相對視一眼,微微苦笑搖頭,碰上這麼個不講理的頑主,還真是有些無可奈何。

翁瘸子喊道:“侄孫,你怎麼如此不明事理呢?簡直是瞎胡鬧嘛!你再不去叫人,二阿爺我可要硬闖了。”說著間作勢要躍。

少年咯咯笑道:“二阿爺,你別把我當三歲小孩了,此處離地十餘丈高,樹幹圓滑,您老跳不上來的。”

翁老五勃然大怒,撩起袖子往上指著罵道:“好你個兔崽子,明日待你下樹來,給老頭子我捉住,非結結實實揍你一頓不可。”

這番恐嚇話倒起了作用,少年不應,想來也是有些怕了,但也聽不到他離去的聲響,估計又玩剛才那把戲,和兩老耗上了,意思隻怕是我就偏不叫,看誰拗過誰?

二老在下邊等得不耐,翁瘸子也是有些微怒道:“你盡管去叫就是,難道你還怕我們兩把老骨頭害了你爹不成?”

上邊還是毫無聲息,翁老五心思一轉,喊道:“啊?侄媳來了,快幫我們教訓下這小猴精。”

此話一出,上邊立即傳來嗵嗵嗵奔跑之聲,轉到樹幹後邊去了。兩老在樹下哈哈大笑,小孩兒心性,終究還是怕家中大人責罰的,那少年冷不防被翁老五拿話一誑,不急細辨真偽,忙忙想尋地躲藏起來。

兩老笑得正歡中,上邊腳步聲響,那少年發覺上當,又轉了回來,怒道:“五阿爺,原來您拿話戲耍與我,不和您們玩了,我去睡覺了。”

翁瘸子急道:“哎,哎,別急著走啊,把梯子放下來。”

那少年不吱聲,兩老在樹下隻聽得一陣聲響,慢慢朝上移去,想來這次他是真的走了。耳聽那陣聲響越離越遠,漸漸細無可辨,兩老急得直跺腳,心裏暗暗叫罵。

翁老五著急之下,不顧是否影響周邊人眾,運力丹田,揚聲吐氣道:“繼達侄兒,請下來敘話。”聲音遠遠傳了開去。

話聲方落不久,便聽上邊隱隱傳下一女聲問道:“是五叔啊?那麼夜了來尋繼達作甚?”

翁老五應道:“正是,還有二叔,我倆前來找繼達侄兒,有事相商。”

那女聲答道:“請稍候片刻,侄媳這就下去迎請二老上來。”

兩老齊聲應了,接著聽到樹上傳下一陣窸窸窣窣的枝葉搖曳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工夫已是到了近處,一陣細碎的步伐聲響起到方才那少年發話之處停了下來,嘩啦啦聲中,樹葉一分,一支繩梯垂掛了下來。

兩老抓住繩梯,便朝上攀爬而去,到了廊道之中,隻見一****正在上邊等著他們。這****生得是淡雅脫俗,豐姿綽約,不施粉黛而顏如朝霞映雪,身上穿著雖是粗衣土布,但一身氣質,卻是高雅不凡,舉手投足間俱是落落大方,恰到好處。

她一見二老上來,便款款行了個萬福,滿臉歉意道:“不知二老駕到,讓二老在樹下久候,晚輩實在失禮了。”

翁瘸子連連擺手笑著道:“無礙事,深夜打擾,說起來,還是我們的不是了。”

翁老五卻冷冷道:“此次前來,倒是叫你家那小猴精將我倆著著實實給戲耍了一番。”

****歉疚道:“二位叔叔莫要見怪,那孩兒從小讓他阿爹寵慣壞了,生性頑劣,甚是調皮,有何不當之處,阿草給兩位長輩賠禮道歉了。”原來這****正是卯翁柳長孫,阿儂已經外嫁翁家多年的大阿姐,也是翁家的影子寨主卯柳草。她一說完,就要俯首行禮,翁家兩老忙忙擺手製止,側身讓過,哪敢受她這一拜。阿草眼角瞧見,嘴角輕笑,見二老已是側身讓過,自然也是見好就收,不再行那賠罪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