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星
我父親是這片草原的霸主,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君。他和我母親在草原盡頭的萬丈懸崖上築巢壘窩,哺育出我和我的姐姐賽男。那時,我們覺得我們的父親很威風,他高高地浮在大氣上,身邊是一團團雪白的雲彩,背後襯托萬頃藍天。草原上隻有風聲和牧羊女子的歌聲,我父親的雙翅一抖動,在那個牧羊女子的一句歌聲尚未落音時,就能滑翔一百裏,看到綠草地上的巨大鷹影,我和姐姐心裏湧上巨大的自豪……我的母親眼睛裏則流露出暖風一樣的東西,令我和姐姐賽男,也感覺到那種深入肺腑的溫暖。
我父親的這次滑翔是逼向一頭野狼,我母親和我們都伸長了脖子不錯眼珠地盯著地麵——父親捕獲野兔如探囊取物,可對付一匹也有尖牙和利爪的野狼,並不輕鬆。我和姐姐賽男從母親的眼睛裏看到了那份懸起的擔心。場中的父親扇動翅膀,用鋒利無比的鷹爪刺進野狼的脊骨,野狼不顧疼痛,撒腿奔逃……父親巨大的翅膀左右扇動,控製方向,母親不禁叫出好來,我和姐姐賽男也尖叫著為父親喝彩。野狼終於精疲力竭倒在地上,我父親輕輕一跳,尖利的喙直插進狼的腦袋,又抓起他,衝天而起,飛回鷹巢……我和姐姐賽男吃著鮮美的狼肉,心裏覺得日子真叫個美。可就在我們吃完那頓美餐時,我父親卻凶神惡煞般向我和姐姐逼來——誰也沒招惹他,他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我和姐姐賽男尖叫著尋找母親,可母親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了。我們相互擠搡著向後退,父親卻步步逼過來,看到他那能插進狼骨的利爪,我和姐姐賽男哆嗦著向窩口退去,退一步,逼一步……我父親的翅膀陡然打個忽閃,我和姐姐賽男就如失足的兩枚石塊,直線向懸崖底下墜去。我嚇得大叫,姐姐也大叫,她邊叫邊衝我喊,快,快護住頭。我急急地揮舞翅膀,卻怎麼也遮擋不住腦袋,一下落入穀底……等我母親把我從穀底接回鷹巢時,卻沒有了我的姐姐賽男。我依在母親懷裏,怯怯地看到父親在巢裏斂翅進餐,好像剛才的事情是我們淘氣的結果,而與他根本沒關係。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我父親越發露出了暴君本色,常常偷偷落在我的身後,一翅膀就把我推落懸崖。我也找到了經驗,翅膀是萬不能抱頭護腦袋的,要拚命地揮舞……每每也總能安全著陸。一顆仇恨的種子在我的心裏茁壯成長,隻要我能活下去,等我長大了,我要啄你一千次、一萬次……為我姐姐賽男討回公道。
我父親也從我的眼神裏看到了那種可怕的力量,那天他剛剛看到我和母親從穀底返回時,就把我按在了爪下,我這次沒有流淚,我也沒喊我母親,我對她的逆來順受也早已徹底絕望……不就是往懸崖下麵推嗎?來吧!誰知,我的想法遠遠抵不住我父親的殘暴,他踩著我的雙翅一忽閃,一陣劇痛就傳遍了我的全身,我的翅膀軟軟地垂下來,分明地離開了我的軀體。我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肉味弄醒。鷹巢裏沒有我父親也沒有我母親,我麵前隻是擺著一隻鮮美的羔羊,我狼吞虎咽地吃著。我從沒覺得這樣饑餓過,也從未覺得這樣有力過,我幾下就撕碎了那隻羔羊,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體內蒸騰,我在鷹巢裏煩躁地走動……一聲尖嘯,我再次撲向懸崖。不自覺地,我習慣性地扇動翅膀,一下一下,我竟慢慢地飛起來,我的翅膀沒斷,沒斷啊!我飛進了藍天,我的身邊鋪排著朵朵白雲,身後是萬頃藍天。我一忽閃翅膀,也能滑翔一百裏……
我在天空中,看到了萬裏草原,那片湖水就似草原的眼睛,那隻眼睛裏有白雲、藍天的倒影……湖邊有羊群,卻沒有那個牧羊女子的歌聲,我定睛再看時,竟發現那群羊圍著那女子悲號。我一個忽閃滑翔過去,羊群四散潰逃。那女子的臉上竟有我父親的爪痕……
後來,我成了這片草原上的霸主和國王,我在懸崖的穀底裏發現了我父親和我母親的屍體,父親和母親屍體錯疊,雙雙筋骨折斷,顯然是觸崖而死。
我請教另一隻翱翔天空的鷹,他說,你父親那是愛你,推懸崖是練飛,斷翅膀是讓你翅膀重生……我不願聽他的婆婆媽媽,可我又想得腦袋生疼,這真不是一隻鷹所能想明白的!
我一動不動地懸在藍天,身邊是一團團雪白的雲彩,背後襯托萬頃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