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超
刀劈斧剁般的峭壁下,有塊橢圓形巨大山石,好像是開山辟地的仙人一時忘了修整。他就孤傲地蹲坐在山石上。
這裏是遊客所能到達的最後領域,往前就是深不見底雲霧繚繞的萬丈深壑。遊人發出一番驚愕感歎,都要原路折返。驀然間,看到了山石上的他,便新奇地喊著:這裏還有一隻猴子,一隻孤猴。周圍的喧鬧仿佛與他無關,他依然孤傲地蹲坐在山石上,望著山下。從他蹲坐的位置上,可以俯瞰遊區的全貌。出入口處是最繁鬧的地段,遊人會被突如其來的猴群驚擾,手中的各類食物被群猴瓜分爭搶,歡快的笑聲驚叫聲在山穀間回蕩。
他曾經是那群潑猴的首領。那時他還是個青年,還是個很健壯的公猴。猴王是個極其霸道的老猴,猴王愛在猴群裏耍威風,把其他猴子攆得到處逃離,居無定所。不少猴子偷偷地離去,猴子的數量越來越少。那次,猴群在逃離的途中,突然遭到鷹鷲的襲擊。凶猛碩大的鷹鷲俯衝下來,老猴王最先跳到樹梢上,躲藏在茂密的樹葉中。群猴驚惶尖叫著四處逃散,一隻幼猴嚇呆了,伏在岩石上不會動彈。鷹鷲兩隻利爪嵌入幼猴的體內,幼猴淒慘的叫聲尖利嘶啞。就在鷹鷲肆無忌憚地準備起飛之際,在樹上的他突然瘋了一般躍下,準確地砸在鷹鷲的背上,他張開雙臂猛然打向鷹鷲的雙眼。鷹鷲猝不及防,放開爪下的幼猴倉皇逃離。眾猴從驚駭中回味過來,把他圍在中間。老猴王從樹上躥下,朝眾猴呼喚。眾猴原地未動,隻有“一撮毛”巴結著跑到猴王身邊。
他知道,自己該出現了,他必須出來挽救這衰敗的部落。他把尾巴高高地翹起,如一根旗杆——這是一種挑戰的信號,隻有猴王才有翹起尾巴的特權。老猴王氣得渾身發抖,嗷嗷低聲叫著。他絲毫不覺膽怯,翹著粗壯毛茸茸的尾巴。幾乎是同一時刻,他和老猴王原地騰空朝對方撲去。隻一個回合,老猴王就被摔出一丈之遠,滿臉鮮血,老猴王慘叫著逃去。眾猴雀躍著湧向他們年輕的新猴王,他蹲在岩石上接受群猴的擁戴,一副君臨天下的威風樣。他治理有方,精力旺盛,僅三五年的時間,他的部落就發展壯大到一百多隻猴子。家族龐大了,貧薄的地盤已不足維持他們想要的優厚生活。他要帶領眾猴去占領景區最肥厚的地盤——景區出入口領地。那裏是尊貴和強大的象征,隻有最威猛最有威儀的猴王才有資格帶領家族去占據。每年都會發生多次為爭奪地盤引發的猴群搏鬥。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慘烈,他隻是威風地長嘯一聲,便率領眾猴殺將過去,沒有幾個回合,就降伏了對手。他的家族享受著每天遊人最先賞賜的各類食物,聽著遊人歡快的讚美聲。他的家族成員很快就個個膘肥體壯,毛色光亮,一派歌舞升平的氣象。
他孤傲地蹲坐在山石上。有幾個遊人開始逗他,扔給他爆米花、花生果。他根本不予理睬,依然目不轉睛地望著山下。忽然,一個遊人驚奇地喊道:快看,這猴眼裏溢滿了憂傷!眾人果然發現這隻孤猴的眼裏流露著和人一樣的憤懣和憂鬱的神情。有人說,這也是一隻猴王吧?聽說被打敗的猴王都會孤獨地度過餘生。
眾猴的背叛讓他刻骨銘心。飽暖則思淫欲。他覺察出家族中有幾隻母猴似乎有些不安分。尤其是那隻妖豔的黃母猴,總是與一隻成年公猴眉來眼去,終於引發了一場惡戰。他覺得自己的氣力已經不如從前,盡管他的鬥誌依然如從前一樣昂揚。從岩石上開戰,追逐到莽莽草叢。他和來犯的公猴都已遍體鱗傷,氣喘籲籲。該是最後決戰的時刻了。他環顧四周,渴望得到眾猴的鼓勵和呐喊助威,可是,眾猴似乎並不關心這場生死攸關的決鬥,他們覺得有吃有喝的日子挺好的,挺滋潤的,誰當猴王與他們不相幹。他們三隻一夥、五隻一群,散落在四周。隻有他的原配夫人,懷中抱著幼仔擔心地望著他。而那隻黃母猴手舞足蹈地在給挑戰者鼓勁。一股無以言表的悲哀塞滿他受傷的胸懷,他無法理解自己多年的拚殺換來的竟然是猴群如此徹骨的麻木漠然。當挑戰者再次呼嘯著撲來時,他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經驗,以四兩撥千斤之力致對方以慘境。但是他沒動,任憑對手把他翻滾著打出好遠,他沒有感到傷口的疼痛,隻覺得心在驚悸中不住地顫動。他走了,回頭望了一眼,黃母猴和“一撮毛”殷勤地招呼群猴圍在他的對手身邊。
他孤傲地蹲坐在山石上。
日落了,起風了。他緩緩地從山石上走下,消失在莽莽的草叢中,被風吹垂的草叢中可以看到他高高翹起的時隱時現禿毛少皮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