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有意義人生的必要境界(1 / 2)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好,之所以寫出一些你喜歡的隨筆和你看到的為數不多的長篇小說,隻是因為我把活著當作了一項嚴肅的工作,比較好地處理了生活中的各種關係而已。在所有這些關係中,我認為最重要的是保持了獨屬於我自己的生活領地,沒有被懶惰、虛榮、矯飾或偽善所侵占,我就是在那裏過我的生活的,並且幾十年以來沒有改變。

在一定意義上,對事業的選擇就是對生活方式的選擇。自從青年時代(正像你注意到的那樣,那時候我還在陝北插隊,還是一個剛剛睜開眼睛看世界的孩子)發誓“我要說出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以後,我在文學寫作這條路上的確經曆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主要因為工程浩大,其次是技巧磨練,即對長篇小說的藝術把握),好在我堅持下來了。這種堅持並非源於意誌的堅忍),而是因為寫作成為了生命本身,非如此就不能證明自己活著,這樣,這種堅持也就沒有了刻意,沒有了疲倦,它成為了享受的過程,就像我們享受生命一樣。

所謂“與對文學的選擇相對應的對生活方式的選擇”具體指的是什麼呢?當然可以羅列很多內容,但我覺得沒有一個詞比“孤獨”兩個字更能概括和描繪那種特殊的狀態。是的,是孤獨。隻有在孤獨中,人才能保持靈魂的完整;隻有在孤獨中,人才能比他人更深刻地洞悉世界;隻有在孤獨中,人才能比他人更清晰地辨別社會的肌理;隻有在孤獨中,人才能比他人更確切地為自己劃定必須到達的精神疆域……在這種境況下,孤獨已經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尾隨人生而來的負累,相反,它成為了推動生命進展的動力源,成為了人的本質的一部分,所以我經常說“孤獨是迷人的”、“孤獨是人的一種權利”、“一個有精神質量的人一定是能夠並且懂得享受孤獨的人”。

一位藝術家曾經以“寂寞陳行之”歸納我,下麵我引用他的話(請你不要太在意這裏邊的抬愛文字)——

在我眼中,陳行之先生是心路行走的最遠的人物之一,先生孑然一身的踽踽獨白,使我看到在粉絲讚歌聲中的另一位陳行之,一位寂寞孤獨的行者。我喜歡讀“1+1=3”的文章,“1+1=2”的文章不吸引我。前者是“智識”,後者是“知識”;前者是“生命學”治下的“物理學”,後者是“物理學”統下的“生命學”。行之為文,當屬前者。

一般讀者很容易陶醉於陳氏的正義的呼喚,微醺於先生對“民主”的呐喊,其實先生實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文字的背後是對自己的同情,是對生命的悲憫,是對信仰的尊重——說到底,陳先生立誌的是“文學”,而非“政治”。我想倘“天下有道,之,必不與易也”,然而,當一名文學天才遭遇人性曆史鏈條斷裂,審美底線坍塌,舉世皆匍匐在權力與金錢膝下(的時候),一位人本位的文學家必然要被……捆綁為人質,被扭曲變態的頌聖學者(所排斥)。陳先生選擇了“自己”,而非“他人”。“我即文學”,“文學即我”,說到底,陳先生呼喚“民主”是為文學請命,是為文化歸屬請命,是為人類終極關懷請命……陳行之無論是力挺韓寒的雄文或為錢雲會寃魂呐喊的泣血文字的背後,其實都是想為“文學”給力,想給當代“死文學”輸氧,想讓文學回到文學的本位,如此而已。

引起我對陳先生文章關注的不是他的洋洋灑灑的社會問責,而是他仰望星空對宇宙的“暗能量”——在那篇《在與不在的世界》的人生體驗(文章中),他把自己的心靈鎖定在天上,在與天地對話中尋找人生定位,敲定自己的價值取向……用陳行之的話說,他關心的是宇宙的“能量”對人性的失控。他看重的並非僅僅是社會的“利益分割”,而是文學救贖人性的責任。具有這種人性自覺的人,別說博客群中所罕見,縱所謂“作協”統領下的“作家委員會”之委員們,幾人歟?是的,行之先生選擇了“人的文學”,選擇了“由識轉智”,所以注定要與“熱鬧”無緣。

藝術是相通的,藝術家與作家之間,一定敷設有一條相同的價值通道,所以這位藝術家先生才把我看得十分透遠(這是讓我甚為感動的相知),這種透遠,集中體現在“寂寞”即我上麵所說的“孤獨”兩個字上。

在我的話語中,其實孤獨並非僅僅是某種固定人生形態的描述,而是需要謀求的狀態——為了創造,人有時候需要主動為自己創造孤獨,就像我們在生活中創造歡樂一樣。前段時間一位喜歡我作品的朋友來信,很為我不善於經營自己的事業(不善於利用自己的條件)而惋惜,認為我應當好好料理作品出版事宜,應當獲得比現在大得多的影響,並為此提出了很多在我看來非常有誘惑力的建議。然而我在回信卻說:“我不能那樣做。如果我那樣做了,陳行之就不是陳行之了,我也就寫不出你喜歡的那些文字了。”這的確是我的心裏話。

試想,想方設法利用微博製造轟動效應以博取社會知名度,並由此轉化精神利益和物質利益的那個人還是陳行之嗎?在飯局中海闊天空神侃和熱心於結幫拉夥的那個人還是陳行之嗎?利用社會熱點話題嘩眾取寵,處心積慮擴大社會影響的那個人還是陳行之嗎?他可能是張三,可能是李四,更有可能是王二麻子,唯獨不是陳行之。陳行之隻有一個,隻有大家看到的不問收獲地寫作長篇小說和思想隨筆的“這一個”。“這一個”的任何改變都意味著他不再是“這一個”,而是雖然活得風光熱鬧卻寫不出長篇小說和隨筆的“另一個”了。所以我仍舊不改初衷地堅守著我的書房,在我的文學世界裏流連忘返,仍舊自得其樂地在讓朋友們覺得“遺憾”的境界中進行思想和創造,在精神創造的意義上,甚至可以說我是在為後世活著……我認為這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