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楔子(1 / 1)

他叫方子涵,又叫逸航,她叫楊陽,又叫曼琳。

方子涵和楊陽是他們真實的名字,逸航和曼琳是他們各自給對方起的名字。

沒人的時候,他不喊她楊陽,喊她曼琳,一聲一聲喊著,她滿心歡喜地應著。

沒人的時候,她也很少喊他逸航,她總是極害羞,要他的逸航百般誘導她才喊。

他住江南之濱,她住江北之翼。

他倆不是同學,不是同事,非親非故,地域的差異和職業他們壓根就沒有相知的可能。

可冥冥中命運把他們緊緊聯係在一起了。

這一聯係,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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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雪漸小,難得大雪封路放了一天假,市文化局幹部方子涵伏案寫著材料,寫著寫著就發起呆來,目光穿過窗戶落到外麵的雪鬆上就有些怔怔地。今天到底是多少次想曼琳了,他也說不清楚了。他原認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愛情,他這輩子也不會再相信愛情,更不會擁有愛情,嘻,世上哪有愛情,魂夢與牽的愛情隻有書上有,科學家不是說了,有的隻是生殖衝動,並根據無數所謂數據得出結論——世上最美好的愛情隻有13個月。所以在他看來,純真的愛情就像赤道幾內亞人夏天穿獒毛大氅,是件多麼奢侈和荒唐的事。

直到遇到曼琳後,一切就變了,他堅硬的心開始血流突奔,迅速洗滌原有的贅物去,一如錦緞和流水,柔軟無聲從指間滑過。

之前他固執地以為:愛情是個四腳多毛稀罕物,與時俱後地倒退著,不隨萬物的進化而冗陳繁複,自沿著快捷的、摩登的現代高速公路飛奔著,把那些諸如地久天長的地老天荒的海枯石爛的至死不渝的神話故事拋在遙遠的時代後。

現在卻以為:愛情就像夜半叫春的貓,總在不經意時空襲人的夢,把人從沉沉的夢裏叫醒。人們瞬間茫然,手足無措,但很快明白:那是債主及冤家來了,討了錢卻不走,還霸占著房子。奇怪的是作為主人我們不僅對她毫無怨言,還甘心把家裏最好的房間騰出給她住,並盼望她永不再走,害怕她住不習慣走了就不再回來。

自己怎麼可能愛上她呢?方子涵從窗外玉樹瓊枝上收回目光一遍遍問自己,到底是那根神筋搭錯了?他屬牛,33啦,老大不小的人了,世事已識大略,開始不習慣地對著鏡子裏那早生的華發摩挲喟歎不已。而曼琳才二十二歲的花樣好年華,懷揣一顆懵懂的旖旎玻璃心,不諳世事,譏誚地活潑,喜怒在臉上無遮無掩陽光著。他怎麼可能又怎麼能夠愛上她呢?那會招惹多少世俗的閑言碎語和異樣的目光!他頑強地抗禦著自己內心的魔,清醒又混沌,亢奮又無奈。

同時他又是迷茫的,可能也罷怎麼也罷,有時也會轉化為事實的吧,他又這樣一遍遍安慰自己。

說來也怪,總共才半月時間,他就突如其來瘋狂地愛上那個小他近一半的女孩子。先是震驚,繼而疑惑,最後彷徨,夜闌人息時搓手捫胸自問,理智最後還是向情感俯首就降。他到底是個意誌不堅定的人啊,一如沒落的貴族,由先前的繁華舊都直落滿目瘡痍落滿苔蔓的陋巷,自是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太陽懶懶地出現了,照得雪鬆上一片迷蒙的霞光。他無緒地起身來到窗前,無邊的天際幽遠而空濛,遠山聳立如緩緩行進中列列駝峰,他低下頭,癡癡地幻想,孤兀地執拗,滿心甜蜜複雜心事兒無與訴說,任由耳邊傳來的Richard的音樂和透過玻璃窗落在身上的陽光一遍遍梳理傾聽他的心事。

念起初,也沒什麼,方子涵對那叫楊陽的女孩子,隻覺得她挺漂亮的,在所有文藝宣傳的女孩子當中。可很快,漂亮如逆風的種子,不知不覺就頑強地落進他荒蕪的心裏,迅速地紮了根,很快便呼風喚雨匍匐生長開來了……

漸漸地,他的臉色不知不覺凝重起來,目光落對麵牆上一副裝幀精美的全家福上。那是他去年一家三口在台北麗人照相館照的,高像素處理出的照片媲美掛曆。相片左側的他清朗挺拔,嘴角不見滄桑的胡子,右側偎著他的妻子香蓮,中間則是常問自己從哪兒來的女兒囡囡。他漸漸心緊,牆上的相片慢慢模糊,慢慢變成一個巨大的黒楚楚的灰調子,無根的水母似在空中搖啊搖,妻子的臉慢慢變大,最後隻剩一片空白……

意識如冬眠後蘇醒的蛇,索索然滑向他自認識曼琳後種種情狀的洞穴去。

哎,感慨世間真愛無數,洞房花燭紅蓋未卸時你在何方?

現在想來,那是怎樣無法臨摹、複製、拷貝的熱切又傷感的甜蜜時光!恨不相逢為娶時,儂是新露我是穡,一腔柔情付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