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史遺民複國事,曆來書上不新鮮。但偏偏被他趕上,再算上那教堂古怪,徐平當下隻覺愁。
“倒黴!”
撐傘快兩步,要過城門徐平瞎嘟囔,道旁人不知,隻當是這孩子濕了鞋襪埋怨雨。
“秋雨潤心,兆豐,孩子可別埋怨。”
一聲朗笑自城頭起,長衫中年儒生自城頭拾階緩步而下,
徐平斜了斜傘麵,看了一眼,暗道不好,低著頭呐呐不言,這人正是當日下船看著的那子爵府儒生。
儒生不打傘,秋雨雖冷卻不透青衫,他人高步大趕上徐平,接過手中油紙傘,替徐平撐起,執手緩步出城門。
“孩子,我先前說的,你怎麼想?”
儒生話語溫和,笑容寬厚,低著頭步子更緩,看著徐平靜等下文。
暗裏咬了咬牙,卻不露相,徐平展開了個孩子懵懂笑顏,嬉笑道:“回先生話,小子不知道,隻是咱們北地不種禾稻,下雨不下雨又有什麼關係,這雨怪冷的,淋在身上不舒服。”
中年儒生見起風了便立了立傘,笑容依舊道:“是這個道理不假,隻是我說的‘豐’不在莊稼收成,隻是潤些氣周濟一二你那丹田氣海。”
徐平身子僵直,好懸忍住手臂抖動,隻覺得風卷秋雨過了傘,淋得好冷。
“先生……”好半晌,徐平咬了咬牙,緩緩吐出幾個字。
儒生不再牽著其手,傘也交還,看著風卷秋雨斜落,沒了笑。
“論著也不知誰年長,別裝,矯情。你陰神不穩,氣機外泄,雖然半點修為不剩,瞞得過西荒教廷神職者,卻瞞不過道儒兩處。”
停了停,風過雨依舊,“怎麼弄成這般的?”
徐平不看雨,隻是抬腳將一旁一隻迷途的螞蟻踩入泥濘。
“三教不容人,旁門沒生理。左道合該死,皆不問事由。總之大雨天,全他娘的莫名其妙。”
儒生一笑有些幹澀,負手不語。
徐平歎口氣,也不再做作,雖然心底仍有點涼,但也不再抖。
把弄著油紙傘柄,看著斜斜秋落雨,徐平看似不經意般低聲道:“何故教我不殺我?”
聲音青稚,過了雨,儒生也能聽得見。
儒生灑然一笑,不以為意,“佛不入西荒,儒學凋零寄籬下,至於道門……”頓了頓儒生伸手撈雨,長衫長髯皆悵然。
“日後你便知,這帝國內三教與旁門沒什麼差別,都不過是仰人鼻息。”
徐平握著傘,小步向前走,“淮南呢?”
儒生望天不問天,隻言一句:“我自淮南來。”
天光不開,兀自落雨,秋水濺睛,濕了可是淚?
徐平少年撐油傘,幾步沒雨中。
流雲動,少年雨下貪食氣,鬼嘯四野,一氣上九重,煉氣將圓滿。
灰發更灰敗,少年入城望城頭,收了油紙傘,“可歎君子!”
城頭上,儒生東望,袖中有酒,飲伴秋雨,沒那個醉眼,隻是嗬著酒氣成白霧,“子不語怪力亂神。”
話語咕噥,城頭守軍隻當先生醉了,相視一笑。
秋雨皆是笑,可有傷心?
儒生不再東顧,轉往西看,心下道王都一行最好。
路人隻覺秋雨浸人頸間涼,不知有少年率鬼入城。
教堂一桌裁紙條,抄錄名字十餘個,上有徐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