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鬧得很,”婦人說,“我要下田出工,還要盤園子、喂豬。”老大是男孩的哥哥。
第二天,鄉村教師帶著男孩上路。走到壩子盡頭,寬寬的江,暗青色的水。過江上岸,沿山腳小路朝上遊走。鬆鼠在樹上跑。不遠處,幾頭黃牛,一大群黑羊,鈴兒叮咚。
過一個山澗,喝口水。路朝上伸,樹多起來。林子時疏時密,光線斑駁。各種鳥雀在唱,“噓——喔,噓——喔”,或者“夾夾、夾夾”,“嘰啾、嘰啾”。這山中的鳥雀,聲音比壩子裏的好聽,羽毛也更好看。
路越走越長。男孩是頭一回進山。他拚命小跑,也很難追上正常行走的父親。好不容易趕上來,想歇口氣,可這時父親又走遠嘍。
終於,鄉村教師在前麵停下,歇坐一塊石頭上卷紙煙。這是林子中間,一片稍稍開闊些的地方,路邊的野草雜花擁著一個水潭,潭壁裸露著豔紅的泥土,水邊淺處是清澈的,水底也是一層紅泥巴,有細小的黑蟲在泥裏蠕動。而那潭子中央的水麵上映著雲朵和樹冠的影子,水變成黑陰陰的,瞧不見底,不曉得給會有魚?
一棵攔腰折斷、樹梢倒立的鬆樹順著山坡杵進水潭。一隻長尾巴山雀站在那挨近水麵的樹幹上。男孩衝過去,山雀高高飛起。
“見水就要摸?”鄉村教師不準兒子玩水,“總是我等你,這回你先走,讓我來趕你嘛。”其實他是想把紙煙抽完。
男孩拔腿朝前跑。轉過一小道彎,樹木又密囉。接著,他發現不曉得該咋個走,鋪滿鬆毛、開著野花的路麵顯得模糊。朝前偏下一些也行,不過朝上也像是一條路。他選了朝上那一條。
“咋個不會瞧路啊?”鄉村老師在後麵喊。男孩趕緊折身,騎著鬆毛滑下來。
沒多長時間,到了一個叫新莊的地方。
樹林圍著一片空地,幾間房子,用圓木、木板和黃茅草蓋的。其中一間是教室,鄉村教師在裏麵講著普通話,在給一些娃娃上課。他們比男孩大好多。男孩獨自在外麵玩,每天。
緊挨教室,是一塊園子,種著青菜和蔥,還有四季豆——葉子青青,花串紫紅,上麵停著好些金龜子。它們飛起,翅膀發出“滋滋”的顫聲。
還有,蟈蟈“戚戚戚”,吱拉子“吱——啦,吱——啦”,蓋過教室裏懶洋洋的誦書聲。
男孩跑進樹林去玩,每天。
天黑得早。木頭屋子裏黑黢黢,風呼啦啦鑽進來。外麵,有野獸在嗥叫。趕緊睡。睡熟囉就不會害怕。
夜半時分,突然電閃雷鳴、暴雨滂沱。男孩憋著尿,豎著耳朵,聽著屋外山崩地裂,山頭上似有水聲奔來。
天亮囉,太陽又白晃晃懸在樹林上麵。柴堆上長出幾朵黑木耳。附近那些林子深處,冒出更多形色各異的菌子。男孩後來才認全它們的名字:雞樅、青頭菌、紅菌、雞油菌、刷把菌、石灰菌、喇叭菌,還有香菌和馬屁包。
每天,就這樣,日複一日。直到有一天,男孩忽然想起家裏屋簷頭上的那燕子窩:孵出幾隻小燕子沒有——它們給是在院子裏飛來飛去?他寂寞起來。
鄉村教師說:走,下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