鋤把粗的圓木棍子扛著牆板,土牆便一板一板地往上舂。每舂好一板,將扛在下麵的首、尾兩根圓棍小心地旋鬆、抽出來,再墊到剛舂好的牆頭上,再架上牆板……土牆節節升高,一棟房子就這樣築起來。
房子建好,牆上就留下很多洞,有鋤把粗。屋內的洞眼要全部用泥巴塞住,再抹刷牆壁。但另一頭——外牆壁、高處,夠不到的那些洞口一般就不管囉。
男孩家的草房,江邊壩子很多人家的草房,都是這樣。雖然年年要翻修,拋了舊草換新草,內壁要抹細泥、刷石灰,但外牆壁基本是裸著,醒目的牆洞眼,像打仗用的射擊孔。
這些牆洞近兩尺深,裏麵住著吵鬧的麻雀。
自打生下來那天起,男孩就聽到麻雀的叫聲,睜開眼睛就曉得屋外這些牆洞是麻雀的窩。它們是男孩家最吵鬧的——鄰居?不對,似乎是故意不封外牆洞的口,專門留給它們的;它們吃的,也是男孩家院壩曬著的穀子,還有男孩家菜園裏的蟲子。它們似乎也是男孩的父母養的。
它們住在離地六七尺高的牆洞裏,連大人也夠不到。它們的叫聲輕快、細密、俗氣:“唧呀唧呀”,乍一聽,似“家家家”。它們在說:這裏是它們的家。
白天,麻雀在樹上、院壩、菜園和田裏飛來跳去,黃昏時鑽回牆洞,直至夜深還會唧唧喳喳,仿佛總有事情說不完。
早上,又是它們把男孩吵醒。
鄉村教師家的老大喜歡跟夥伴掏雀窩:一人或兩人先蹲下,另一人踩上其肩膀,然後蹲下的人雙手扶牆慢慢站起,人梯就升上去。上麵的人,眼睛瞄向那牆洞口,同時手攥一根篾片,伸進去,把雀巢扒到洞邊,將雀蛋一顆一顆放進自己的衣兜……
男孩的個頭兒才兩板牆高,他隻能站在牆根下,興奮地等待——那橄欖一般大的雀蛋,瓷青色,上麵有芝麻似的斑點,男孩會把它捂在手心,他熟悉那還熱乎的氣息。
這天,夕陽西下,番木瓜樹在晚風中悠悠輕晃。他們又貼著牆根升起人梯。突然一聲驚叫,人梯塌囉——上麵的人,幾乎是張牙舞爪地倒下來。
原來洞裏有一條蛇,它正在吞雀蛋或吃小雀——怪不得雀洞裏時或傳出異常的叫聲!那條蛇被扒雀窩的篾片一捅,也嚇得溜出洞口,順牆跌下,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