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遠的北箐後山上,林木蓊鬱,密密匝匝。林中有一坡火山地,種著苞穀、豆子和茶樹。這是快餓死人的某一年,生產隊的人上山來開出的一塊集體自留地。
男孩隨薅苞穀的大人來撿菌、打豬草。吃過晌午,太陽已然西斜,離山巔不遠。而下麵,箐溝深處,上午上山遇見的那些米湯似的霧團還沒有散盡……
男孩口渴。放下背篼,來到羊糞遍地的小路。路邊林蔭下有一小潭水,僅臉盆般大小,仿佛狗熊屁股砸的窩。黑褐色的樹葉層疊在水底,也鑲在邊上。水從葉縫裏沁出。瞧上去黑瀅瀅的,幾隻小飛蟲在水麵上畫圈。
給幹淨呀?男孩猶疑,心頭還有點害怕……
怕哪樣?說不清楚。還有,這水從哪裏來?山頂上滲下的雪水,要麼是山肚子裏麵住著一個龍王?要麼是每天天亮前,那些樹葉上的露滴,會被什麼神力聚攏,然後一齊傾在這小坑裏?
小水潭總是滿的。守山人用它燒水做飯、洗殺野兔山雞、澆菜地。每年,大部隊上山薅、收、種,要來幾趟,這水卻從不見枯折,當然水量也沒有增多——似乎就是恰恰夠用,於是,溢出的水也就不多,形不成明顯的水流,隻是把小路浸濕了一片。
所有的水都有些神秘。男孩采豬草的手塗滿了綠黃色的草汁,要先洗手——可是,會把這麼一小潭水弄渾的。
他扯下一片葉子,先用葉子趕趕小飛蟲,然後卷成瓢兒去舀水。
水清亮無比。微微有樹葉的香味,涼爽透骨。
蹲在水邊,男孩磨蹭著。這時,“噢——唷”,頭頂上一隻大山雀叫起來。哦,它也口渴?
男孩忽然想,口渴來這裏喝水的,不僅是我們,而且最多的也不會是我們,不是人……
打了個寒顫,脊背發冷,男孩似乎感覺到自己身後,正默默地排著一條長隊:狗熊、野豬、麂子、黑蟒、山貓……
他站起身,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