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華他爹，大人喊老崔，娃娃叫崔叔。
崔叔端著一隻大缽頭，轉到屋後，進了菜園。那缽頭幾乎盛得滿滿，冒著熱氣。那些總是挨攏著長在一起的綠蒜和青蔥，舉起自己小人國的刀劍，齊刷刷朝崔叔揮舞。
蹲下，擺下飯缽，崔叔伸出他那摳過歪把子機槍的右手，輕盈地掐下兩三根嫩秧秧的蔥苗，撚在指頭間甩了甩（或還有露水），又伸出左手，用手心在那細細的莖管上抹了抹（或有泥灰）。
接下來，崔叔兩手的拇、食指交彙，靈巧地將手裏的青蔥擰成短截，拋進腳跟前的飯缽裏。
鐵籬笆那頭，路坎上，男孩下學回來。崔叔抬起頭，害羞地笑笑，端起大缽頭嘩嘩地往嘴裏刨。
喜歡端著飯碗進園子裏掐蔥，這是北方人的習慣吧。男孩瞧見，崔叔的雙鬢和胡子有些花白。
崔叔是山西人，打過淮海戰役。崔叔最改不了的是口音，他說話，別人很不容易聽明白。
前久，崔叔在河溝邊撬石頭，被石頭壓住了腳背。他疼得哇哇大叫。這團轉隻有阿春他爹在田裏揮鋤。
“幺叔，幺叔！”崔叔大聲求救。崔叔比阿春他爹年紀大好多，但阿華他媽輩分小，要跟著叫幺叔。
阿春他爹扭過頭，朝崔叔這邊望望，又轉回頭去，無動於衷。原來，阿春他爹聽成是“吆豬，吆豬”，以為是豬跑進播了麥子的田裏，崔叔喊放豬娃娃來趕豬。
“你爹講話，你媽和你們幾弟兄給聽得懂？”男孩問阿華。男孩的口氣有點好奇，又仿佛同情阿華似的。
“聽得懂嘞嘛。”阿華說。
呃，當然嘍，因為他們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