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如火,抬頭低頭都白晃晃的,戳得眼睛沒地方躲。腳踏脫粒機戛然而止,歇晌午嘍。
收麥人踏上田埂,走到灰塵撲麵的大路上,然後四散而去。他們要回屋裏喝茶、吃東西。趁這個空隙,婦人還要給娃娃喂奶。
“我不餓。”隨大人來田裏撿麥穗打豬草的男孩告訴母親。離家有好長一段路,他不想走。腦殼有點昏沉。
空曠的麥田,轉眼隻剩下男孩一個人。他打算就近找個陰涼處。可是,南邊的蠻竹林,北邊的黃葛樹都離得老遠。他把秸稈高高堆起,遮出一小塊陰影,又往這陰影的地上鋪一些,然後躺下,然後側蜷身子開始午睡。
太陽愈發毒辣,秸稈發燙,透著光,像通電的鎢絲。男孩汗流浹背。飛來兩隻丁丁貓,一紅一黃,在他腳丫巴上飛飛停停,好像成心要把秸稈點燃。
男孩翻起身,跳下田埂——幹脆轉移到埂子下麵。抓一把麥稈當枕頭,再刨刨蹬蹬,弄平整一些,又躺下,接著睡。這回好些。身下的泥土甚至微微透出清幽的氣息。
男孩很快打起呼嚕,口水流出來,弄濕灰黑的泥土,那濕泥又弄髒了他的下巴。他翻翻身,嘴皮又碰到另一些土瘩疙,這娃娃居然巴咂巴咂地嚼了幾口。他餓囉,夢見母親在煎麥餅。他睡得很香。
輕風拂起。迷糊中男孩感到絲絲清涼,被熱汗濘在一起的頭發,已經一根根硬爽地分開。他睜眼,一屁股坐起。胳膊酸麻。毒太陽不見了,天空變成灰色,大塊的稠雲在遊動,或快或慢,紛紛攘攘。空氣岑寂無聲。除了他,遠近田野依舊不見人影。
雲團翻卷,變幻著形狀,壓得越來越低。它們像在過節跳舞,又像在混戰——不過忘了開音響。
男孩呆呆地仰著頭。在他頭頂上,在峽穀上空,已經變烏發黑的雲陣,像巨熊緩緩滑動的肚皮,又像是什麼鬼怪開著收割機……
是的,滿天黑雲,世界靜謐、昏晦、陰森,涼氣逼人。男孩猛然感到害怕,想大聲喊。
還沒喊出聲,一條巨大的電光,像怪獸的長舌頭,嘩地戳破黑雲刺下來。那刺眼的長舌頭快攫住他,要把他卷起、帶走。
男孩還是想喊,這時,頭上炸響排山倒海的雷霆——不是往常那種在高空中宏偉浩蕩,同時也顯得悠閑散漫的轟隆聲,而是非常尖銳,近似“港掌、港掌掌”的巨響,撕心割肝、攝魂蕩魄。
他還是想大聲喊,卻就是喊不出聲。電閃雷鳴,暴雨滂沱,霧氣迷蒙,天昏地暗。這田裏既然沒地方遮陰納涼,那麼也就沒法避雨,唯一選擇就是趕緊跑——快跑!
但是,男孩一動不動,甚至腳都沒挪,木樁一樣孤零零插在麥樁田裏——咋個嘍?任憑臉上身上雨水嘩嘩,他隻是仰麵睜著那雙可憐而又有些怪異的眼睛。
被這雷暴雨嚇懵囉——要麼,是被那些看不見的妖魅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