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雙頰汗水成條,蜿蜒而下淌進脖子和胸口——這些吃炭泥的蛐蟮,將他塗成一個黑花臉。咯吱咯吱,脊背上那個敞口大背簍,炭塊插得密匝匝,仿佛一座黑色的小山。嗯,怕賣得著好幾塊錢呢。
賣炭人要經過生產隊的大路,到街子上賣他新燒的栗炭。來到大倉房,照例要歇氣。他在路邊石旮旯把背簍停穩當,就到水溝洗臉。離街子已經不遠,要打整一下。溝裏水淺,卻流得急。他瞧見上頭,幾步遠,截著一個小塘子。那是娃娃們築的,拿來讓螞蚱遊泳的地方。
賣炭人幾步過去,掬水,往臉上弄,撲嚕作響。接著又擤鼻涕,噝噝有聲。然後,他把領口扯開,往胸脯上搓幾把。
水染黑囉,水塘渾囉,賣炭人換了一張新臉——黑裏透紅。哦,是個小夥子嘛,一點不老。
他一聲不吭,也沒有表情,木呆呆的,有點憨。坐回背簍旁,他開始卷葉子煙。
下午從街子上回來,賣炭人變了模樣,儼然換成另一個人。隻見他斜挎著看似空空的背簍,打著晃,歪歪偏偏,走不穩。他雙眼發紅,手裏捏著一隻酒瓶。
他凶巴巴地盯著人看,又摸自己貼胸的口袋——錢給還在?隻是,一轉眼,他笑起來,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在來時歇氣的地方,賣炭人又一屁股坐下,瓶底朝天繼續喝。嘴裏說著“阿哩嗚”之類的,聽不懂。
他眯起眼睛,打起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