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桐籽林下來,沿著溪水,踏上生產隊的大路。這時,一眼望去兩幾百米外,那第一座茅草房是小李家。
這是大路第一個坡口,右首邊,流水上麵搭著一塊青石板。這是江邊人洗菜、搗衣、濯足用的,當然啦,這也是從田裏收工、從山上砍柴、從遠處的城裏平安歸來,跨進家門院子之前的必經之坎。踏上、跨過這塊石板,心裏才踏實……
沿青石板往右,是一條寬一些的田埂,上下都是梯田。走進去約二十多米,是一大片石旮旯,有樹、芭蕉和一大蓬竹子,它們寬寬閑閑地生長著。亂石、樹蔭中的茅草房,矮矮的,屋頂上的草灰巴巴的。
是的,這是小李家。
男孩和夥伴阿華來大路上放豬。他們計劃著要把豬吆往桐籽林,趕到公路上。在這半途,一不小心,大豬小豬卻溜進了這片石旮旯。兩豬倌追過去。不見豬。隻見草房屋下踱出一婦人。她個兒不高,身子也瘦瘦的。還有,那臉盤子上,小小的眼睛有點凹,眼睛下麵的鼻子癟而皺。
她盯著他們,一話不說,總之不大高興。
雖然自己瘦瘦的,眼睛小小的,眼神幽幽的,但她兒子小李卻是長得壯壯實實,臉膛和皮膚黑裏透紅。
“唉——”講起小李家,男孩的母親歎息一聲,“孤兒寡母,也是沒單子得很。”
路上下來一個人。他戴一頂鴨舌帽,手裏拎著個大提包,塑料的,有拉鏈。來到隊上的大倉房,他在問路。
“你走過嘍。喏,大路下來的第一家就是。”
“呃,出去得太久,有點記不起囉。”來人說。
生產隊幾乎沸騰:小李他爹回來囉。“這下嚜,那母子倆朝後有依靠嘍。”男孩的母親說。
他身上有一張紙,說是刑滿出獄或什麼的。
小李照樣放牛,時或也清圈出糞然後背著滿滿的糞肥到田裏。“你爹給你帶了哪樣好東西?”大家笑眯眯地問。小李不說話。再問,他便應酬似地笑笑,沉默著又去背糞。
生產隊大倉房背後的牆根下,小李他媽被一堆婦女圍著。“身材倒是差不多,但模樣好像變囉。”小李他媽說。
其他上年紀的人也說:是認不出來,反正樣子是變多囉。
可是,小李他媽迷糊得很。她說,過去的事,好多事情,他都說得出來,而且也記得生小李時的情景,還有其他。反正,他曉得這村裏隊上各家各戶的好些事情。
哦,那人給真是小李他爹?人們又開始議論。
“你爹給是你原來記得的樣子?”他們拐彎抹角、和藹可親地問小李。小李聽得出那意思,卻不生氣,隻說:我記不得。
哦,還有,好像一直沒聽見小李喊爹。不過,他似乎也並不討厭那個突然冒出來做他爹的人。
又過不久,小李他媽宣稱:堂而皇之闖進家裏的不速之客,不是小李他爹,是冒充的。她把那隻有拉鏈的塑料大提包拋出屋。
啊,不會吧?“這兩口子怕是在吵架——畢竟,隔開的時間太長囉。”人們這樣議論。
喔,或許是這種吧。
那男人沒走。他不走。他在屋外靠牆搭了一個屋棚——要麼是挨冤枉,要麼是蹭吃住。
反正,他成了生產隊的人,大家就稱他小李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