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槽裏添的全是豆渣和苞穀麵粥！花毛豬猛地插進嘴幫子，巴啦巴啦狂吞猛咽。那聲音歡快、急促，也還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
隔壁兩隻小豬崽，喝著潲水兼帶幾匹爛菜葉，非常不滿。一個拖著嗓門哼，另一個尖聲嘀咕。它們拱著木槽和門柵，以示抗議。
突然，花毛豬停下來，提起嘴幫子，豎起耳朵。“怪嘍，今天夥食咋個這種好？”是的，它察覺到有啥不對。別看豬模樣憨皮，其實好些地方都比其他畜生聰明。
略微思考，花毛豬又繼續吃，但速度慢下來，聲音變成“巴——啦，巴——啦”。豬和人一樣，有了心事，就沒勁。它吃一兩口，便抬頭豎耳發一會呆，也像在諦聽——總之，“嗯，必有蹊蹺！”
接著，它幹脆不吃囉。慢慢轉身，躲進最旮旯裏麵，愣愣地站著。
少年蹲下，透過柵欄，瞧見那兩顆荸薺果一般黑亮的眼珠子一動不動，有點憂鬱，斜斜地瞟著柵門。
“唉，豬通人性，”婦人說，“可是不送走又不得嘛！”
少年繞到圈欄背後，伸竹棍進去戳，但花毛豬依然不動，就那樣生硬地站在旮旯裏。
婦人讓兒子鑽進圈，然後遞進皮繩。繩子已經打好活套。瞧著主人屈尊俯就，親自鑽進臭烘烘的圈裏來請它，花毛豬更加印證自己的懷疑：今天要去的地方，不是那樹林和水邊——反正不會是好地方。
它一步不挪。它不想走。
隻得硬拽。穿過庭院、出門上路。少年攥著繩子在前麵拖，婦人拿一條苞穀棒，邊剝邊撒，嘴裏“喔嚕喔嚕”地哄。
花毛豬從少年手中掙脫，自己牽著繩子，扭頭回竄，穿過院壩，鑽過那道爬滿藤漆的門洞，門洞那邊，就是它的圈。
折騰一陣，重新上路。豔陽當空，大路坑坑窪窪。花毛豬要交售給國家，由國家來宰殺：放血、刮毛、剖肚、劈腿，豬頭和肉塊高高掛起。
天太熱，要麼是想通囉，大徹大悟——隻要是豬，命中注定，早晚都有挨刀受宰的這麼一天。花毛豬耷拉耳朵，鬆弛下來，恢複懶洋洋的本色。這回，不用在前邊拽，它自個就慢騰騰朝前走。少年試著放開繩子，它也不跑。已經不想跑。
胃口也回來囉，寬寬的嘴幫子又開始忙碌，嚼著苞穀籽，要麼去拱路邊的淺草，要麼伸頭去啃田埂上的黃豆葉。
就這樣，花毛豬一路吃著，悠閑自在、大義凜然，順利赴抵目的地——公社食品組。唉，這世間，還是豬最想得開。
花毛豬，淨重111斤，單價4角9，賣得54塊3角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