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上街來買豆腐和小白菜。她神情漠然，講話低聲細氣，仿佛生過一場大病。
“唉，何消嘛——”瞧著她遠去的略微瑟縮的背影，旁人在議論，“隻要心善厚道，何消吃齋念佛。”
半年前的一天，傍晚，飯桌上，女兒伸筷搛菜——“咋個這幾頓都沒得肉吃，家裏頭臘肉、腸子不是還有好多嘞嘛？！”
難道說是我一個人躲著吃了不成？那當媽的臉色一塌，於是，彼此砸筷摔碗，母女倆大吵。女兒說，好嘛就算你不吃，那你把它們揣著去賣掉，哪個又會曉得呢？
婦人發誓從此吃素，絕不沾一絲油葷。唉，何消呢！旁人歎息說，挨餓受苦大半輩子，現在灶房鍋台上剛剛有些油腥味。
婦人50多歲，家住梭羅甸。她和她老倌、女兒和上門女婿，兒子，孫子，等等，攏共8口之家，先分組接著包產到戶，家裏也麥穀滿櫃，還有幾大罐化油、幾大隻火腿和一串串香腸豆腐腸，按理不消焦愁囉……
人們瞧見她拿著香、紙、火柴，上觀音廟，人們聽見她說自己是如何的幹淨，心地是如何的好。
“唉，何消嘛——”少年的母親也說。綽綽燈影下，她在擵苞穀籽。她也在歎息那吃齋婦人。
在她旁邊，少年埋著頭填一張表格。那張表格是學校發的。“這，這欄——‘家庭成分’，這回要咋個填？”
“問你爸去！”
門檻外麵，瓦簷下，鄉村教師躺在搖椅中，幾乎一動不動。
“這事情講過了嘛——”鄉村教師顯得不高興，他揚了揚壓在左腿上的右腿。“從今往後，按上麵的政策，填：‘職工’。”
職工？少年搔頭皮，想問，又懶得問。
哦，梭羅甸的那老婦人，少年忽然在想：她難說真是把家裏的糧肉藏起囉，要麼拿到街上賣成了錢？總之，或許，她是害怕，怕這江邊也來一場泥石流，或是公社那大喇叭裏說的政策又反悔，要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