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戶戶的園旮旯裏,大都會種著一兩棵綠陰陰的附子。它跟芭蕉一樣是一棵大草。掌裂狀的葉扇,夏天開一串藍花。這植物有點神秘。
它裸出地麵的根部,粗黑、腫脹,上麵圍掛著細管狀的側根,這就是附子。而埋在泥土裏的黑乎乎的主根塊,叫烏頭。烏頭和附子,江邊人統稱附子。
附子是拿來吃的。洗、切,燉進土罐,罐裏還有肉塊。旁邊燒一壺水。罐裏隻能續開水。要守著,寸步不離。不能墮一隻飛蚊,不能掉半點塵埃。不時地攪拌,不能潽,鍋底更不能糊。
忙完一天的各種活路,洗好臉腳,晚上、夜裏——直至睡前,這時辰才能吃附子。絕不可摸冷水,更不能喝。吃完就休息。
燉附子吃附子,是專屬他們——成年大人的,娃娃不能沾。是的,他們像在過一個神秘的節。每年都過,一般是在冬臘月。
大寒節氣,晚上家裏在燉附子。少年下晚自習回來,見父母、哥嫂各自麵前都擺著一隻碗。
“你也拿個碗來,”鄉村教師對老二說。
上年臘月,少年的十個指頭又紅又腫,或火辣辣脹痛,或冰涼麻木得不存在似的。今冬這毛病繼續犯,握筆寫字都吃力,還有腰杆痛。前個月,鄉村教師花兩塊多錢,給兒子買過一瓶關節鎮痛片,土黑色,味很重。不見效果。
“不怕得,試著喝一點,”婦人說,“唉,你得的怕是冷骨風噢。”
鄉村教師家的老大盛好湯,遞碗給弟弟。碗很燙。學著他們,少年耐心地邊吹邊喝。嗯,這就是附子嘎!不難喝,也不好喝。
哦,隻是,我也可以吃附子——少年在想:我也成大人囉?過完這冬天,到桃花水漲,油桐花開,少年將滿17歲。
喝這附子湯好像也不課,手指、腰杆還是痛。
“那——試著吃一點雲白藥?”鄉村教師家的老大對弟弟說,“用點開水吞。”